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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連載《Sorry Sorry》(金國棟)[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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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壇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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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0-9-6 23:32:59
    楔子 Sorry Sorry
         
         
         二零零二年。
         日本橫濱。
         這個長滿銀杏、開滿薔薇的海濱城市,在六月的最後一天,迎來了它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宴會——韓日世界杯決賽,即將在橫濱大競技場上演,來自歐羅巴的德國隊與來自南美洲的巴西隊將於此奮力去摘取金光閃閃的“大力神杯”。
         這一天,在橫濱,四處可見穿黃綠衣服,跳著熱辣桑巴舞的巴西球迷,或者是舉著酒杯,穿著巴伐利亞民族褲的德國擁躉,他們像是海浪一般,打濕了橫濱燥熱的夏天。
         所謂世界杯,就是將世界倒入杯中——我們一起幹杯吧!
         因為足球,世界變得好小好小,全世界的球迷都是一家人。
         而因為愛情,世界變得那般狹窄,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和你,還有我們的故事。我們一起手拉手,再無別人立錐之地。
         開場哨,終場哨,一場球就結束了,或者還有加時賽,那會讓人筋疲力盡,最後拖到點球,則更為殘忍。可是足球賽,一定是要分出勝負才算結束。
         但是愛情的開場哨吹響之後,誰都不希望裁判給這場美麗出示黃牌,更不要紅牌,最好連犯規都不要判罰,因為在這場比賽中,誰都拒絕去談結束。
         我們相愛,就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平局,但是我們都要輸給歲月。人生前進,誰都只是過客一般匆匆,誰也不會因為離開誰而無法前進。只是我們生而為人,為人便要寂寞,而我們的手,生來就是那般——為了掃除手指無人相扣的寂寞,一直在尋找另一只手。
         我們帶球、過人、射門,然後扼腕嘆息,或者瘋狂慶祝。然而,我們不過都是生命球場上的演員,而觀眾在哪里?又是誰操控了比賽?
         我們努力去奔跑、攔截、進攻或者防守,拼命比賽,但是結果並不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里……
         二零零二年六月三十日晚上十點一刻,日本橫濱大競技場,來自意大利的光頭裁判科里納吹響了比賽結束的哨音。
         而我們的故事,剛剛開始——
         
         
         中國春城。
         伴隨著電視機里裁判清脆的終場哨聲,一枚早已經按捺不住的禮花率先沖上了天空。順著禮花的視角向下看,廣場上滿是歡呼的巴西球迷,他們把廣場裝扮成了黃綠色的海洋,一面搖晃著的巨大的巴西國旗幾乎遮住了整個鏡頭……
         廣場邊上的一個窗子里,此時一個哭泣的女孩顯得與外面喜慶的氛圍格格不入——
         電視里足球評論員的聲音逐漸清晰:
         “韓日世界杯決賽在橫濱飄飛的金黃色紙屑中完美落幕了,在兩只傳統強隊的較量中,巴西人笑到了最後,他們用最完美的舞蹈碾碎了德意誌坦克……”
         一邊的男孩拿著遙控器試圖切換掉畫面,試了幾次都不奏效,他索性走過去關了電視。但是,面對哭泣的女孩,他實在沒有辦法通過按某個按鈕去關掉她的傷心。
         男孩有些著急了,“你不要這樣子好嗎?我都不知道怎麽做了。”
         女孩走到窗子前,看著外面舞動的人群和綻放的禮花,她身上披著的德國國旗顯得異常蒼白。
         “四年後的世界杯揭幕戰在慕尼黑是吧?”男孩問她。
         女孩用最輕微的動作點了點頭。
         男孩走了過去,用手抓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有一束光芒,透過肩膀,掉進她心里——
         “今年的決賽在橫濱,四年後世界杯的揭幕戰在慕尼黑,八年後、多少年後,我都與你在一起,陪你一直支持德國隊,我把慕尼黑系在鞋帶上,以後的路,我陪你一起走下去!”
         這,不是這個故事里的第一個謊言,也不是最後一個,但確實是最美麗的一個......

    Chapter01 艾米的心事
         
         
         “艾米,吃飽了嗎?”看到艾米放下了她那印著小白兔的塑料碗——這是今天這頓飯她吃的第二碗,奶奶便這樣問她。
         這時候,正好收音機里播放著的相親節目中,一個男生的聲音適時傳來,有些霸道地說:“我找的女朋友,她吃飯是一定不能盛第二碗的……”
         艾米聽見差點被噎死了,她一般是要吃三碗飯的。爺爺在一邊開玩笑說:“哎呀,我們的艾米嫁不出去了。”
         艾米抹了抹嘴巴,靈機一動,“我可以不盛第二碗的,我買一個大一點的碗就可以了!”
         這時候窗外傳來了一聲別扭別扭的貓叫,爺爺奶奶一起笑了出來,艾米彎了彎嘴巴,心里想,他可真夠笨的,要貓學人叫,都比他學貓叫學得好呢。艾米放下碗筷,說:“我去玩咯。”
         奶奶正在給她盛飯,放下碗問她:“啊,你不吃了?”
         艾米搖了搖頭,那根辮子隨著甩來甩去的,“不吃了,我怕我自己嫁不出去!”
         “哈哈。”爺爺過來把她嘴角的米粒拿掉,“你嫁不出去就嫁給那只貓好啦。”
         她就佯裝生氣,向著也是一臉笑的奶奶撒嬌,“奶奶,你看爺爺又亂說我!”
         不過轉過身跑出門的時候,她的臉上卻是笑開了花。
         出門、拐角,艾米跑了過去。她本打算嚇那只“笨貓”一大跳,不過,她準備好的古怪表情卻胎死腹中,因為站在墻角的,並不是她等待的那只“貓”,而是另一個她很討厭的人。
         艾米沈下臉來,“李俊寧,你幹嗎?”
         李俊寧死皮賴臉的,一貫小流氓樣子,“好怕好怕,你幹嗎兇我啊?我只是學貓叫了一聲呢。”
         艾米不想與他講道理,她四處張望了一下,並沒有那只“貓”來的意思,她也沒有心思與李俊寧鬥下去。不過李俊寧卻在她轉身待要離去的一剎那叫住了她,“艾米,那小子他今天來不了了。”
         艾米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她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李俊寧你……”
         李俊寧開始哈哈大笑起來,“小米米要哭鼻子咯,因為Aaron受欺負了,小米米就不高興了,為什麽呢?因為小米米喜歡Aaron,羞羞臉、羞羞臉……”
         氣急敗壞的艾米俯身去撿了一塊石頭,她現在只想著把這個該死的李俊寧砸得稀巴爛。“艾米。”這時她聽見奶奶在身後輕輕地叫了一句,奶奶的聲音把她心中那個小魔鬼給趕跑了,她楞了一下,李俊寧便趁機跑了,還扭頭丟下一句話:“奶奶,下次我喝飲料了給你瓶子哦。”
         艾米擡頭去看奶奶,她竟然是美滋滋地答應了一句:“哎,李俊寧真乖。”
         “奶奶!”艾米生氣了,“他們都欺負Aaron的!”
         奶奶過來把艾米手上的石頭拿下來。“這塊石頭蠻好看的。”她用圍裙擦了擦,“爺爺練字正好少一塊鎮紙,你把這個給他拿去吧。”
         “奶奶,我要去Aaron家了,他們一定是對Aaron說,要是他敢出來的話,就用小石子砸他們家里的玻璃窗。”
         奶奶臉上還是那樣的微笑,“好,艾米,你把家里的幾個蘋果帶過去吧,幫我問Aaron爸爸好啊。”
         
         
         女孩子也許會孤獨,但是少有寂寞,因為女生生來是有特異功能的,她們可以與洋娃娃對話、向大狗熊撒嬌、拿大笨豬出氣……只是,這些艾米都沒有,而好看的裙子、漂亮的發卡、精美的手鐲,她也沒有,她只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當然,是她自己覺得很好聽,然後,她就是一窮二白了,不過要除了他——那只叫起來像是老母雞的“貓”、那只會因為其他小男孩的惡作劇而躲在家里不敢出來的懦弱的“貓”。
         艾米叫他Aaron。Aaron自然有自己名字,但是艾米叫他Aaron,他就是Aaron。至於為什麽取這個名字,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講究,就是有一天艾米翻開英文字典,在A開頭的男生名字里,一眼就看中了這個名字,她覺得這個名字很美,她還覺得,身邊應該有一個人能在她叫Aaron的時候,踏實地應答一句“哎,我在”,於是這個使命就降臨在Aaron身上了。
         艾米還記得那天,她很魯莽地闖到Aaron面前。那時候他們才開始接觸英語,一般學生只是知道蘋果叫“Apple”。她對Aaron說:“我要給你取一個英文名字。”
         Aaron吃了一驚,“啊?”
         “我要給你取英文名字!”音量提高了許多。
         “哦。”他把註意力重新放回到腳邊的小石子上面,他總是喜歡踢著一顆小石子上學,再踢著一顆小石子回家。
         “喏。”艾米把寫好的小紙條遞了過去,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英文字母。
         Aaron接了過來,面露難色,“這個,怎麽讀啊?”
         其實艾米也不知道,他們就湊在一起揣摩,“這個就是上課時候老師說的那個‘Apple’吧?”
         “是嗎?”
         “不是吧?”
         “或者這個是青蘋果的意思,反正就先叫你‘愛破’了,明天再問老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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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發
    發表於 2010-9-6 23:33:56
    他們都穿著松松大大的校服,臉上即使有憂愁也是疏疏淺淺的,天很藍,太陽很大,未來很遠,在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艾米給她生命中重要的男孩子取了一個名字叫“愛破”。
         也是在這一天,他們撿到了他們的狗。可憐的小狗被放在路邊的一個小紙盒里,也許是因為長得不好看吧,來來往往的人誰也沒去註意它。
         是Aaron一下子沒有控制好腳力,把小石子踢進那個小盒子里去了。
         然後Aaron與艾米一起聽見那只盒子微弱卻不失可愛地叫了一聲,Aaron與艾米面面相覷,他們這個年紀,對童話已經是將信將疑,可是他們分明聽見盒子叫了一聲呀!
         這時候盒子又發出了一個類似於嬰兒的叫聲,這下則聽得更為真切。Aaron與艾米小心翼翼地挪步過去,看見一團肉乎乎的東西,兩個人一起尖叫了一聲,各自逃開了。
         “膽小鬼。”自己明明也是膽小鬼,艾米卻這樣去責罵Aaron。
         Aaron卻沒有指責艾米以五十步笑百步,面對艾米的指責,他從來都是低下頭去的。
         “那是什麽啊?”勇敢者艾米把手放在胸口,遇見大帥哥她的心都不曾這樣地跳。
         Aaron仔細想了想,“好像是一只狗。”
         一只狗?聽Aaron一說,好像確實是一只狗。
         兩個人一起拉了手,再走過去,仔細一看,分明是一只小狗嘛,真搞不明白剛才為什麽會怕成那個樣子,而且還是一只無比可愛、惹人疼惜的小狗崽呢。
         兩個人又彼此看了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問了一句:“怎麽辦?”
         艾米愁眉苦臉地說:“要是我們不管它的話,我想,沒過多久它就要餓死的,或者要被其他壞小孩欺負的,看樣子它肯定不是離家出走而是被拋棄的……”艾米說了很多很多話,但是最重要的那句話她是等待Aaron來說的,這樣的話,到時候家長責怪起來,也可以把責任推卸給Aaron了。
         可憐的“愛破”最後只得說:“那我們收養它吧。”
         因為是Aaron提出收養的,所以就由他抱著紙盒了,不過他卻在艾米的指揮下把小狗送到了艾米家里。艾米與她奶奶說,是Aaron一定要收養這個小狗,所以……奶奶便撫摸她的腦袋,點了點頭。
         艾米私下里給這只小狗也取名叫做Aaron。
         這不算是一個惡作劇吧?因為只有這樣,艾米才覺得會始終有一個Aaron陪著自己。她不需要這個它在她叫它時候也會答一聲“哎”,而只要它能“汪汪”叫一聲就可以了。她很小就知道,這個世界上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太少太少,Aaron算是其中一個吧,可是她不放心,她要為這份難得的禮物買一個保險,於是那只可憐巴巴的與Aaron一般瘦的狗狗也被叫成了Aaron。
         其實Aaron不久就知道了她的惡作劇,也是他無意中發現的,他有一次去找艾米玩,彎腰在她家門口正要學貓叫時,卻聽見艾米叫了一聲“Aaron”。他剛要應答,又聽見艾米說了一句:“給你一根骨頭,要乖哦。”然後就是狗吃骨頭的聲音。
         艾米有一天與Aaron說:“你是狗爸爸,我是狗媽媽。”
         Aaron面露難色,“這不就說我們是……狗男女嗎?”
         艾米想了一下,贊同Aaron的觀點。
         Aaron便說:“我是狗哥哥,你是狗姐姐。”
         “這樣就不是狗男女了嗎?”
         “……”
         Aaron也不反對這只醜狗叫這個名字,因為他覺得自己各個方面都更為優秀,狗Aaron是完全沒有競爭力的。他常看狗Aaron追著一只貓跑,每次都要摔成狗吃屎的樣子,他就在心里越發看不起它,同樣是叫Aaron,為什麽差別就這樣大呢?
         說白了,Aaron所想與艾米所求無異,自己不能陪艾米的時候,有它在,可以讓艾米叫上一聲Aaron也不落空,艾米不想孤單,Aaron也不想艾米孤單。
    那時候的Aaron是不太懂得所謂的孤單吧,只是覺得,要是有一天,他蹲在墻角扮演貓叫,一聲一聲,卻不見艾米探頭出來,對他微笑。那樣的,就算是孤單吧?他不要艾米也品嘗這樣的滋味。

    Aaron覺得自己的童年比艾米的痛苦多了,痛苦在於他有爸爸媽媽。盡管艾米也有爺爺奶奶,但是他們不會吵架、不會打架,都是很乖的大人,而他的爸爸媽媽,卻是天天吵架,他們怎麽那麽不懂事呢?既然吵架之後,是要流淚、是要生氣,為何還要樂此不疲?
         Aaron只能做一個沈默的觀眾,他被綁架在觀眾席上,什麽時候有戲,戲演多久,都不是他可以左右的。男一號爸爸常說:“你又去哪里鬼混了?”看他表情,也知道他是隨便說說,無非是敷衍這場戲罷了。可是女一號媽媽卻入戲很深,她的臉上總是很認真,“如果你爭氣,哪個女人不希望在家里好好過日子啊?”這樣的臺詞,連Aaron都背得爛熟,接下來爸爸便要說:“我是對不起你的。”媽媽會在這里打斷他的話,“你可千萬別說對不起了,那你趕緊做件對得起我的事情吧。”爸爸於是露出討好的神情來,“離婚的事情我們再放放,孩子還小呢。”這時候Aaron也是戲中人了。
         戲到這里,Aaron母親便謝幕了,她光潔的額頭黯淡了她灰撲撲的面孔。在這一塊天地,她是天上星辰、仙女下凡而來,只是星星是屬於天空的,而她現在卻不得不蟄伏於塵土。
         Aaron明白,自己父親是從來不恨母親的,他也覺得是自己的無能委屈了她、虧欠了她。他誠惶誠恐地,又心滿意足地看著她嘲諷自己,只要是她還在,怎麽樣都是好的,底線是,她還在。
         Aaron母親的額頭不是弄堂里唯一的光亮,艾米的眼睛里也有這樣的色澤。一個是嫁過來的,一個是被撿來的。艾米知道自己的身世,爺爺奶奶告訴過她,她是沒有人要的小女孩,被爺爺奶奶撿來的。於是她就在心里想,她撿狗時,在它眼睛里看見了一種熟悉的目光,也許當年爺爺奶奶看見她時候,她也是這樣看著他們吧?只是歲月過去,那只狗仍舊瘦削,她卻出落成婷婷的少女。爺爺奶奶自然懂得,這個女娃娃是與Aaron母親一般,遲早有一天會從身邊飛走的,所以他們給她的愛絕不會成為牽絆,在她飛走的時候,這份沈甸甸的愛只會化作燃料。
         爺爺奶奶的心理是與Aaron爸爸相同的吧——這般美好的人,曾經有過,便是莫大的幸福。
         因為知道留不住她,於是他們便更加用心地對她好,雖然沒有給她買洋娃娃、大狗熊、好看的裙子,但是竭盡他們所能,一日三餐,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艾米很喜歡Aaron媽媽,而Aaron媽媽對艾米甚至要好過自己的兒子,她們兩個女子,一個似乎是一個的前言,一個似乎是另一個的後續。Aaron媽媽常常出神地看著艾米,她的面容比她的還要姣好,只是她不能為她把眼神化上彩妝。小小女孩,為何心事重重?她破落地看著一彎清泉的艾米,一口氣忍不住就嘆了出來。
         艾米便問:“阿姨為什麽嘆氣啊,是我不乖嗎?”
         “不是的。”她要怎麽說呢?或者說,她怎麽能說呢?女人一生就是要被用來疼愛的,一輩子是做自己王子的公主的,為什麽還要自己去努力、去奮鬥、去拼搏?他,她的那個他,專屬的他,到底存在嗎?艾米的命也是如此,是要吃苦的,不過從小吃點苦,也是好事,以後便會知道,哪里該放狠,哪里該迷糊。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殘忍……
         那時候有一種果糖,會送一顆玻璃戒指,艾米也戴在手指上玩,Aaron母親看見了連忙給她摘了下來,她臉上從來都是雲淡風輕的,可這次卻如同冰凍的河面,陰沈下來,她把那枚戒指仍在一邊。
         艾米一臉不解地看著一向對她寵愛有加的阿姨。
         “有一天,你結婚了,才可以在這里戴一個戒指。”
         艾米於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只是她從未看見阿姨手上,戴過一顆戒指。她自然了解Aaron父母之間的情勢,但她卻並不因此看低Aaron媽媽,盡管她是弄堂里所有人飯桌上的永恒話題,可是在內心深處,她卻是與她緊緊站在一起的,她很多次都在目光里把這個意思傳遞過去,她覺得,她也是懂的,她們之間有一塊氣息相通的磁場,只有她們能感覺到信號強弱。
         
         
         Aaron一方面秉承了母親的優秀外表,另一方面,他身體里延續的是他父親溫良的品性。父母好的基因都傳承到他身上去了。Aaron有糖果時,總會分給艾米吃,他的糖果總是只有一顆,而他總是認真地、年少老成且沈默地看著艾米,看著艾米接糖果的雙手逐漸白皙如蔥,看著艾米對他感激的眼神逐漸蕩漾深情,看著艾米纖弱的身體像憤怒的花枝一樣瘋狂張揚到飽滿。
         有一次艾米在Aaron的口袋里找到了另一顆奶糖,她把放著糖果的手伸到他的鼻子下,很生氣地說:“為什麽有兩顆糖果,我們不能一人吃一個呢?”
         面對她的責問,Aaron便有一些難為情,他只能解釋說:“這個是留著給你明天吃的。”Aaron的氣息吐在艾米手指上,有著他的溫暖與潮濕,像是一朵裹著雨的雲團就著她的手指纏繞。
         “那你把明天的糖果拿來。”
         Aaron於是把另一顆糖果放在她手上。
         她又簡明地下達了另一個命令:“閉上眼睛。”
         Aaron覺得有點奇怪,但是讓他閉上眼睛就閉上眼睛吧。因為被她發現了另一顆糖果,所以他就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事情。
         年少的時候,我們的腦子里總是會閃過一些不著邊際的念頭吧?這些念頭都像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一般,沒有來由,沒有動機。即使是問二十年後的艾米,她也說不來為什麽,為什麽在那個時刻,她就去親吻了Aaron,而且還要他閉上眼睛,像是一步一步地策劃好了的。她似乎是一個陰謀家,其實不是的,她最多算是一個藝術家,她不過是想去親吻一下這個優秀的男孩子。因為他,真的是里里外外都很美。
         只是身體的本能罷了。
         對於Aaron來說,親吻是一件多麽遙不可及的事情,但是艾米的舌頭就像是一個刀片,輕輕地就劃破了Aaron設立的那道似有似無的防線。那根線斷了,Aaron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氣球,飛起來了,飄起來了,恍恍惚惚地……他的器官全部繳械投降了,只感覺到艾米的舌頭都是甜的,像是要融化在自己的嘴巴里,他不由自主地去吮吸,與吮吸冰棍一般,慢慢變小,慢慢變小,然後就沒了。
         他的舌頭在自己嘴里找了一遍,沒有找到,十分失落。真的沒了,嘴巴里突然空了。
         艾米有點不適時宜地說了一句:“我的呼吸都快沒有了。”
         說完之後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Aaron這才反應過來剛才兩個人是親嘴了,他一把推開了艾米,艾米還在回味嘴巴里Aaron的味道,冷不防這麽一推,摔在了地上。她的狗,雖然她對它不好,但這時候也是跑過來護著艾米的,然後兇巴巴地對著Aaron叫。
         Aaron甚至都沒有知錯就改的態度,他像是一個暴君一般不講理地對艾米說:“以後不許再這樣了!”那時候艾米語文水平還不好,不然就要罵他一句:“呸,得了便宜還賣乖。”
         要是平時Aaron不小心做錯了事情,艾米非要加倍要回來不可,偏偏這件事情,艾米不但沒有大做文章,甚至都諱莫如深了。也許這樣的事情,女孩子自己想起來,也會不好意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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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0-9-6 23:35:00
    艾米與Aaron喜歡放學後去破舊的古廟里做功課。弄堂里什麽都少,就是不缺少噪音,在這樣的環境下,確實寫不進作業。幸好古廟不遠,也不高,坐落在半山腰,很少有人來。之前光景,它是古廟,現在卻做了兩個人的小小天地,私人領域。
         放學後,他們一起在破廟里的舊案臺上寫作業,蜘蛛網、老舊香臺,在他們看來,都顯得親切。那里面有一尊佛像酷似二郎神,不光他們這樣認為,就連狗Aaron也與“他”十分親密。艾米就罵它,“真不要臉,以為自己是那只神犬啦。”Aaron去嚇她,“你還是小心點說話,萬一真是那神狗,我們都完了。”艾米還是不屑,“吃了我那麽多骨頭,它還好意思來咬我嗎?”
         但是會來咬我的嘛,Aaron在心里偷偷地想。不過看樣子,即使他被狗追著滿世界跑,艾米也是不會理會的。
         狗Aaron更多的時候喜歡在廟里亂轉,它有自娛自樂的方式,它要是真通人性,知道艾米他們因為它轉來轉去而嘲笑它的話,估計也會不開心。
         有一次狗Aaron在轉圈的時候,碰倒了二郎神旁邊的一個木箱,伴隨著嘩啦的清脆聲響,從里面流瀉出一小堆硬幣,堆成了一座小山。
         這讓艾米與Aaron們看得目瞪口呆。
         狗用鼻子嗅了嗅,它對銅臭味並沒有太大興趣,它大抵只是覺得兩個小主人臉上的表情奇怪極了,它低低地吠了一聲,去做自認為更有意義的事情去了。
         雖然都是小面值的硬幣,但是那麽多的“小”疊加在一起,就有了恢弘的氣勢,艾米與Aaron都覺得又是神像底座,又是一只神叨叨的狗,這些錢於是背負了更多神聖意思。
         小孩子,玩心還是重的,他們開始研究這些錢是從哪里來,猜測了很多,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些錢是弄堂里那些以李俊寧為首的壞小孩偷來的、搶來的暫時存放此處的,他們應該沒收它們。
         因為有二郎神在一邊站著,於是他們就鬥膽做了法官,這些錢,他們沒收了,要收藏起來。
         藏到哪里去好呢?兩個人四處看了一番,目光就落在了觀音娘娘身上。
         艾米小心翼翼地問:“你說我們把二郎神的錢拿走了,放到觀音娘娘那里,那他會不會生氣啊?”
         Aaron顯然不及艾米的心思縝密,他沒有想到這一點。
         兩個人立在灰塵撲撲的觀音娘娘佛像面前,而二郎神威武地站在不遠處,Aaron捧著小木箱與艾米一般,都沒有主意,而狗Aaron這時候蹲在那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們。
         Aaron想破了腦袋,終於說:“即使二郎神生氣,觀音娘娘也會保護我們的,你看西遊記里面,觀音娘娘很厲害的。”
         於是他們對著觀音娘娘拜了拜,未了還小人得誌一般地去二郎神面前鞠了一躬。
         一頓忙碌之後,錢被藏在觀音娘娘底座里,滿頭大汗的Aaron看著滿頭大汗的艾米說:“你不會偷偷把它們拿走的吧?”
         艾米狠狠白了Aaron一眼,她一偏頭,伸手過去,“拉鉤,誰偷偷拿走,誰是小狗!”
         “好吧。”Aaron有點無奈地吸了吸鼻子,“那,那它偷了怎麽辦,它本來就是小狗的。”他指了指狗Aaron。
         狗被莫名其妙地一指,心有不甘,眼光里也多了幾分兇狠。
         “也算是你的錯!”艾米蠻橫地說。
         “哦。”慌張的Aaron用手去摸了摸臉上的汗,他瞬間就成了大花臉,這讓艾米大笑不已,確實啊,看到一向幹凈的Aaron如此,確實是難得。
         
         
         之後幾次過來,兩個人都沒有心思做作業了。他們每次來照例都要拜拜觀音娘娘,偶爾還替她去去蜘蛛網。關於錢,總要驗收一番,探討一遍,他們平時也豎起耳朵走在小巷中,仔細聽那些小流氓說話,但是誰也沒有說到那一箱子錢的事情。
         李俊寧現在沒有興趣去欺負Aaron了,他自從某個生日爸爸送他一只足球後,整天就帶著一幫兄弟玩球去了。他現在也不要別人叫他李俊寧,“請叫我李貝利!”他總是這樣揮揮拳頭與別的小朋友說。
         只是附近玩的地方也小,不在破廟的時候,Aaron與艾米常去的就是處於半施工狀態的空地,現在這里成了李俊寧他們的足球場,他們只能坐在一邊看他們踢球。
         即使這樣,也不得安寧,李俊寧領著他的手下過來。艾米還是坐在那里,Aaron已經站了起來。
         李俊寧伸出手來,“小米米,想看我們踢球,要交門票的。”他的手臟乎乎的,一看就是李俊寧的手!艾米看了就覺得不舒服,真奇怪他還好意思伸出來讓人家看。
         Aaron認真與他爭辯:“這里是公共場地,為什麽要給你錢?”
         李俊寧好像是料到Aaron會這樣說,“因為我們踢球給你們看啊。”
         “我們又沒有看你們踢球。”
         “亂說,難道我剛才那個精彩的進球你沒有看到嗎?”
         Aaron搖了搖頭。
         艾米在後面插了一句:“就那個球也叫精彩啊?”
         李俊寧不爽了,“不精彩嗎?”
         艾米用鼻子哼了一聲,“你們是都不知道Aaron的腳法,他可以百步穿楊呢!”
         Aaron在一邊也點了點頭,但凡艾米用這樣語氣說話,他都是要附和的,不過這次他點頭到一半,大腦里也反應過來艾米說的這個Aaron應該是自己!Aaron回頭去看艾米,無力地說了一句:“你在說什麽?!”
         艾米不理會Aaron,她拍拍屁股從半截水泥管上站起來了,神采飛揚地說:“你們踢的是那麽大的一個足球,Aaron只是踢一個小石子,我上次和他一起回家,他看到幾百米外有一個小盒子,他就運功一踢,小石頭就飛進了那個小盒子中去了呢。”
         艾米繪聲繪色的講演把包括李俊寧在內的一群小家夥都給唬住了,不過李俊寧還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去問Aaron,“這是真的嗎?”
         Aaron看了看艾米,他不知道該要怎麽回答。
         李俊寧揮了揮手,讓別人把足球拿過來,他把足球踩在腳下,威風凜凜地看著Aaron,“我們來比一比吧。”
         “啊?”Aaron又去看艾米。
         艾米好像是沒有看到Aaron看自己一般,她只是去問李俊寧:“要是你輸了怎麽辦?”
         “我輸了?”李俊寧怪聲怪氣地重複了一句,他與他的兄弟們一起哈哈大笑,李俊寧都快把眼淚笑出來了,“看來你是真的沒有仔細看我踢球了。小米米呀,我要是輸給Aaron,我就讓Aaron以後也來與我們一起踢球!我就不再欺負他了。”
         “好!”艾米一口答應下來了。
         李俊寧便狡猾地笑了笑,“那要是我贏了呢?”
         艾米說:“你說吧,你說想怎麽樣?”
         李俊寧說:“我贏了再說,你可不能抵賴哦?”
         艾米想了一下,便點頭,“好,一言為定!”
         Aaron這時候才有機會插上嘴,“艾米,你都沒有問萬一我輸了呢……”
         艾米瞪了他一眼,“你敢嗎?”
         兩個人比試的內容很簡單,在場地一端放一個可樂瓶,然後李俊寧與Aaron在場地的另一端踢球,一人踢五次,看誰踢中的次數多就算贏。
         這是Aaron與李俊寧的第一次關於足球的比賽。
         比賽的結果是讓人大跌眼鏡的,李俊寧竟然才踢中了一個瓶,而更讓人笑掉大牙的是Aaron,無一中的!一比零,李俊寧獲勝。
         Aaron低著頭,不敢看艾米。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他的腳都不是自己的一般。每個球沒踢出去之前,他就知道是沒戲了。好了,現在輸了,他也不知道李俊寧會想出什麽鬼主意來。
         一邊的艾米已經提問了,“說吧,你想怎麽樣?”
         李俊寧還有點後怕,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只踢中了一個瓶子,他更沒有想到的是,被艾米說的神乎其神的Aaron,一個瓶子也沒有踢中,這贏的,還真是驚險無比啊。
         李俊寧緩過神來,就又變成了李俊寧自己了,他瞇著眼睛看著艾米,“小米米,你總不會耍賴吧?”
         艾米挺直了胸膛,她記起電視里女英雄常說的一句話,這時候就現拿現用了,“你想怎麽樣就說吧,要頭一顆,要命一條!”
         李俊寧嚇了一跳,“這些我可不要,我只要一樣東西,對你來說也損失不了什麽。”
         “什麽?”
         “我要你親我一口。”李俊寧一點也不害臊,他的小兄弟們一起哄笑出來。
         Aaron這時候跑了過來,他的臉憋得通紅的,“李俊寧,我再跟你比一回。”
         李俊寧搖搖頭,“No!”
         艾米叫了一聲:“Aaron,你走開!”
         李俊寧又開始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話了,“艾米,來吧,你都親過Aaron了,親我一下又怎麽了?”
         艾米去問Aaron,“是你說出去的嗎?”
         Aaron搖了搖頭,這個艾米是相信的,Aaron是從來不騙她的。
         李俊寧在一邊說開了,“這個你不要冤枉Aaron了,是我自己看到的,不過我可是誰都沒有說哦。”
         李俊寧還在喋喋不休,艾米已經走到他面前去了,她的個頭與李俊寧也差不多少,李俊寧一下子楞在那里了,確切地說,是所有人一下子都楞在那里了,大家都直楞楞地看著艾米湊臉過去親了李俊寧一口。所以Aaron像發瘋的野獸一般跑過去時候,誰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大家從來看Aaron,都覺得他是天生被欺負的料,沒想到他發起瘋來,是這般可怕的模樣。李俊寧一下子沒招架住,被他撲倒在地,兩個人抱在一起摔在了黃泥地上,Aaron玩命一般伸手往李俊寧嘴上抓,這是完全沒有道理的打架,Aaron抓了好幾回,才喊出來一句:“你還回來,你還回來。”他是要李俊寧把艾米的這個吻還回去,只是李俊寧一下子是沒有反應過來,他去撓Aaron,Aaron也不防守,他是一心一意去抓李俊寧的嘴巴。
         後來好幾人一起上來,才把Aaron拉開,而李俊寧嘴巴終於被抓破。
         “神經病。”李俊寧還在哆嗦,他是真被Aaron弄怕了,他被朋友們攙扶著回去了。
         Aaron坐在地上,氣喘籲籲。
         艾米只是去罵他,“你怎麽輸不起了?真是丟臉!”

    Aaron以為這一次艾米會很久不理自己了,但是艾米當時罵了一回,之後卻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他們還是照舊一起去上學,照舊一起放學回來,照舊一起去破廟寫作業,照舊過一段時間就要去數數那個破箱子里的錢。
         數錢時候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候。
         他們以前一起吹牛皮,總會說,等我有錢了,要如何如何。艾米說:“我有錢了,要造大大的房子給爺爺奶奶住。”艾米說,“等我有錢了,我要來醫治你爸爸的病。”艾米說,“等我有錢了,我要把這個破廟修理一番。”艾米問,“Aaron啊,等你有錢了,你打算做什麽呢?”
         Aaron回答:“我有錢了,就給艾米,讓艾米去完成自己的心願。”
         但是那個有錢,好像是很遙遠的以後,現在他們也有錢,有小小的一筆錢,只是這些事情都做不到。這種感覺,也是不舒服,還不如一窮二白。
         可是,等不到他們決定好這些錢用來做什麽的時候,狗Aaron就死了。狗Aaron是吞食老鼠藥死的,吞食的是Aaron家的老鼠藥。
         Aaron媽媽很久沒有回家,這次回家卻帶來了一袋老鼠藥,難得下到廚房,忙著摻到面包里,一邊自言自語:“家里老鼠太多了,要殺殺。”
         Aaron父親在床上聽到這些,對餵藥的Aaron說:“這是你媽媽,要逼我死啊。”
         Aaron驚恐於自己竟然早已經聯想到這一點,他沒有來得及在臉上流露一個詫異的表情,他對父親說:“爸爸你想多了。”他甚至還笑了笑,可是臉上仍舊帶著傷,看起來也是猙獰。
         Aaron端著父親的藥碗,到廚房洗漱,媽媽一直站在門口看,她沒想到自己兒子已經對此那般熟練,這是令人心疼的成熟。
         她叫了一聲,但是他當做沒有聽見,她也知道,所以自顧自問了下去:“錢都還夠用嗎?”
         兒子停下手中的活,看著母親,點了點頭。問是一句沒有意義的問,答卻有一個意思在,我就是餓死了,也不要你的錢的。但是媽媽沒有看懂少年的心事,還是顧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了下去。
         “要不你跟我走吧?”
         “你哪里來的錢呢?”
         面對兒子這樣的責問,女人也不生氣,她給他講道理:“他自己照顧不了自己,也沒有錢養你,怎麽對你好?”
         Aaron也不生氣,他耐心地對母親說:“爸爸沒有錢養我,我養,他無法對我好,我對他好。”
         他說完話,不再理會母親,只是專心致誌地對付碗筷。母親只能看見他倔強的後腦勺,她看不到Aaron的一串淚珠掉進了水池里。
         母親並不難過,她喜歡這樣的兒子。
         “艾米最近可都好嗎?”
         Aaron點點頭。
         “她也不容易,你要多照顧她。”
         Aaron還是點頭,這個不用她說。
         他洗刷完畢,把那些面包摔到門外去。
         
         
         當天晚上,艾米是黑著臉來找Aaron的。見到Aaron,她才哭出來,雙手去捶Aaron,Aaron並不閃躲,由著艾米發泄一通,才問她:“怎麽了?”
         艾米只是哭,說不出話來。
         “錢被偷走了?”他真是小看了艾米。
         艾米搖頭,終於說了一句讓Aaron脊背發涼的話,她說:“Aaron死了。”
         他反應過來,連忙跑過去看,狗是口吐白沫而死,死相慘烈,但是令Aaron心驚的,還是散落在一邊的面包屑,那麽刺眼。他突然意識到,是自己殺死了它,是Aaron殺死了Aaron;是Aaron,消滅了艾米買的那份保險;是Aaron將Aaron自己逼到了絕路。從此,世上只剩下了一個Aaron,而這個Aaron是義無反顧地要肩負起保護艾米的責任的。
         艾米哭得愈發厲害,她緊緊抓住Aaron的手臂。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Aaron渙散的精神慢慢集中到那一點,他感覺到了痛,痛再彌漫開來。原來生離死別不過是那麽輕易到達的事情,而自己竟然也無意間做了冷漠的導演,他恨自己快要垂淚的假意。
         如果爸爸吃下了那片面包,現在自己該是如何表情?他的想象力變得貧瘠。
         艾米最後說:“你不要離開我。”這是無理的要求,也是最令人疼惜的祈求。
         Aaron沒有說話,他用力點了點頭。
         艾米的請求充滿了哲理,對於已經逝去的,她流露了該有的悲傷,卻並不過分,對於還在身邊的,她便要死死抓住。
         是因為他,撿了它,也是因為他,失去了它。
         
         
         那些錢終於有所用了,只是之前他們是怎麽也沒有想到,這筆錢竟然是這樣用。他們後悔得要命,好像是得了這筆錢,才讓狗Aaron遭遇了不幸。
         “是二郎神想它了,把它叫回去了。”艾米說。
         “那我們把它叫回來。”Aaron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然後,Aaron在嘴邊做了一個喇叭,他對著天空喊:“Aaron——你快回來——艾米想——你了。”
         他叫完之後,又把手放在了耳邊,神情嚴肅地聽了一會,然後又認真地與艾米說:“剛才Aaron與我說了,凡世它未盡的愛,由我補給你。”
         艾米被嚇呆了,本來她想問一句,你怎麽聽得懂狗語啊,但是沒有問出口,只是楞楞地看著Aaron,點了點頭。
         他們用那些錢買了一個大的木盒子,將狗全屍埋葬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面對死亡,那麽突然,死是一瞬完成的。就像是一見鐘情一般,就像是用光纜的速度下載1KB的東西,咣當一聲,迅速完成,沒有緩沖,從此萬劫不複——
         為什麽就會沒有了呢?死亡比什麽都殘酷,沒有挽留的余地。
         艾米與Aaron也會吵架,甚至有時候覺得這輩子都不要理對方了,但是想通了,無論是誰放下架子,主動說話,兩人還是能夠一下子好回來的,甚至會更好。可是死亡不是這樣的遊戲,絕對不是的,它不要你了,它就決絕地、徹底地離開了。
         把狗埋進土里,再把坑填平,但是心里莫名其妙地空了一塊,什麽也換不回來原來的那份完整。原來生命的行進,就是這樣殘忍,不斷地,有一雙手伸過,把你的心一片片撕裂,你就算再是堅強,終會有一天也會所剩無幾的。
         狗Aaron的猝然離去,若是教會兩個少年一個最淺顯卻也最深刻道理,那也是最好不過的事情,這個道理就是:要珍惜身邊還在的人。
         後來在Aaron某個生日,艾米送他一雙球鞋,Aaron半開玩笑地告訴她當初在狗Aaron的葬禮上自己為什麽哭得那麽厲害。
         “我原來是想用這些錢買一雙球鞋的。”
         他就是這樣說的,帶著少年的霸道與毫無心機。但是他這樣說了,艾米還是心疼他年少的艱苦而不責備他對於狗Aaron的淡漠,少年的傷心流於一時,她也快忘記了狗Aaron的點滴。
         艾米很小就告誡自己,不能被記憶牽絆,人是要往前走的。
         
         
         男孩子之間還真是奇怪,真的是不打不相識,那次事件之後,Aaron竟然與李俊寧他們一起踢球了,漸漸地,艾米習慣了在泥地上的破水泥管上坐著,呆呆地看著瘦弱單薄的他跑到了挺拔修長,楞楞地看著他稚嫩蒼白的臉孔跑到了棱角分明,傻傻地看到了他褐色的眼睛跑到了深邃如夜。
         有時候習慣慢慢真的可以變成喜歡。或者是單調的生活,真的需要一種信仰吧?於是足球就成了艾米與Aaron共同的熱愛。他們之間,似乎總要有點聯系,才能有平衡感。以前是狗,後來是足球。狗會死去,足球不會。
         愛屋及烏總是愛的那個人最義無反顧的付出。因為他喜歡足球,她便也喜歡上了。親至極而愛恨同,便是這個道理吧?
         只是艾米怎麽都沒有想到,再後來介入他們平衡系統的,是一個人,而那個人出現後,他們的世界開始洪荒遍野。人與人的遊戲,總是這樣奇妙,每一個人,在宇宙中,都是那麽渺小,可是一個人之於另一個人,有時候又可以翻手之間,輕易毀滅一個人的世界。
         Aaron較為坦然地接受了艾米對足球的喜歡,他告訴艾米:“我喜歡的是德國隊。”
         “為什麽喜歡德國隊?因為李俊寧他們喜歡嗎?”
         “不是的。因為我喜歡他們的一個城市。”
         “一座城市?”
         “嗯,我喜歡慕尼黑。”
         “慕尼黑?為什麽喜歡慕尼黑。”
         “就是很喜歡這個名字,就像是艾米你喜歡Aaron這個名字一樣的那種感覺吧。”
         “神經病。”
         她陪他看球賽,喜歡他認真專註的表情,她一直以為Aaron是永遠平靜的。但是在足球面前,Aaron展現了完全不同的一面,他熱情,奔放,甚至可以喜極而泣,手舞足蹈。
         原來足球還有這樣的魔力,艾米不知道,在Aaron的生活里,有了太多的無奈,而足球與艾米,是對他最後的與最好的告慰。
         “唉,那一次你為什麽輸給李俊寧了。”事隔許久,艾米才去問他。
         “因為我很想贏。”
         “所以就輸了?”
         “是啊,有時候很想的事情,並不一定就能做到的啊。”
         但是她也沒有去問他,為什麽會很想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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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壇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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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02 做我的女朋友吧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一生中最漫長的、最難渡過的,莫過於小學六年的時光了,有做不完的作業,有聽不完的嘮叨,有數不清的煩惱……但是,對於艾米與Aaron來說,卻不是這樣的。
         他們彼此都知道,考上同一個學校,還可以在一起,可是即使初中在一起,那麽高中呢?大學呢?一輩子呢?他們不敢再想下去了。
         小學畢業,他們上的還是相同的中學,但是初中畢業,他們進了不同的高中。事實上, Aaron本來也可以上最好的高中,但是他爸爸這時候病情加重了,此時,她的媽媽已經不回來,他必須每天回去照顧爸爸。
         艾米不知道要對Aaron的媽媽投以怎樣的情感,至少不會像是弄堂里別人那般在背後指指點點、風言風語。她終於飛走了,而艾米自己還在豐滿羽翼。她的飛走給了她希望,她更安心暫且隱身於此。她很喜歡這里,但是她心中的翅膀開始蠢蠢欲動,她始終是不屬於這里的。
         在這件事情上, Aaron表現得更像是一個局外人,其實從來都是,他對母親的土壤,是一貫的貧瘠。
         媽媽的離開,本應該讓兩個少年變得更為依偎,可是,他們卻突然都變得異常堅強,好像僅一個人,便可以把路走下去。
         弄堂里沒有過夜的消息,Aaron為了爸爸放棄進入重點高中,是人盡皆知的。
         “哎,做媽的還不如做兒子的。”
         “他也真傻,他爸還能熬幾天呢?自毀前途啊!”
         “……”
         艾米不知道Aaron是否都聽見了,聽見後是做什麽感想。人言可畏,雖然是在心里勸慰自己不要去在乎。不要去在乎,但是始終還是人,心是軟的,射一箭也許挺一挺就過去了,再來一箭、許多箭,終於還是會痛的。
         她去找Aaron,她自然明白他為什麽要選擇留下來,但是她也幫他解決了後顧之憂,因為自己的爺爺奶奶都答應會幫Aaron照顧好他的父親了。
         “只有你更好了,你爸爸才會開心。”她說這樣的話,也不敢看Aaron的眼睛。
         Aaron去捧著她的臉。
         她的臉上掛滿了淚水,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不再那般霸道地欺負他,她慢慢還原成了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女生。
         Aaron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艾米都沒有問他什麽呢,他用力地看著她,眼睛里張開了“血盆大口”,好像是要把她吃掉一般。
         艾米覺得奇怪,“你幹嗎這樣看我?”像是白娘子當年臨要走時,那樣深情地看著許仙。
         Aaron仍舊是搖了搖頭,他率先閉上了眼睛。艾米突然就懂了,上一次是她讓他閉上了眼睛。她看著他的面容,有什麽理由去拒絕呢?她當時吻李俊寧,是與他一般高,可是對著這時的Aaron,是要踮起腳尖了,她能感覺到他的火燙的氣息。
         應該是有一千攝氏度吧?
         她覺得自己慢慢融化了。
         只是在最後一秒,Aaron推開了她,他已經是滿頭大汗,是戰場上下來的氣喘籲籲。
         她落荒而逃,心快要跳出胸膛。
         Aaron看她走,心也是如有刀割。
         Aaron心里何曾沒有想過種種選擇?有時候決定人走什麽路的,真的不是能力,而是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留下來,並不是要贏取什麽忠孝的生前身後名。他那麽堅決地拒絕艾米,有著更深的意思,因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突然有點懂艾米的心思了。他懂了艾米的心思,他就害怕了。接著他看艾米所有的眼神,所有的動作,無不印證自己的猜想。他是喜歡艾米,但是這種喜歡,是遷就、是忍受、是付出,也許超過了戀愛,但是絕對不會是戀愛。
         可是這種危險的氣息愈加蔓延。
         這種氣息讓他不得不後退,他沒有力量對抗,就像面對死亡。他開始羨慕另一個Aaron,死在時光韶華、死在青春正烈。
         
         
         那一個暑假,他們很少來往,Aaron每天都去踢球,他把身上莫名的憤怒都榨成了汗水,滴到了草地里去。
         天很藍,草很綠,荷爾蒙的氣息很濃密。少年的憂傷在這個並不如童話里美好的世界里,疏疏密密,仿佛是蒲公英種子,漫天飛舞,誰也抓不住。
          Aaron踢球去了,艾米則是每天幫助爺爺奶奶去公園撿拾飲料瓶子,這是艾米第一次直接進入到他們的工作中,艾米一直知道爺爺奶奶的工作,但是她從來沒有親歷過。在烈日下,她看到奶奶一臉客氣的微笑,眼里卻滿含著許多期望地等待一個小男孩喝光手中的飲料,這個孩子流露出那種不經意間的憐憫,他的媽媽會用居高臨下的修養告訴他:“趕緊喝完,把瓶子給老奶奶。”
         這讓艾米實在無法接受。原來她吃的、穿的,都是爺爺奶奶這樣換來。
         但是艾米不哭泣。
         需要堅強的人,必須要堅強的人,是不能哭泣的。
         這一切,都讓艾米更加堅信,她要努力,她要破繭,她要飛翔。
         奶奶不經意間問起:“最近怎麽都不見你與Aaron玩呢?”
         艾米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回答,他們之間,真的是驟然降溫了,沒有回旋的余地,誰也鬧不清是為什麽。艾米何曾沒有想過,卻理不出頭緒。其實她早早就在心里認定了他們之間的關系,窮人的孩子早懂事,特別是一個女孩子。關於未來,她設想很多,路有很多條,各有不同,唯一不變的是,她是曾經以為,無論什麽路,都是與Aaron一起走的。
         只是,她什麽都盤算好了,卻沒有想到,倒戈的,是Aaron。
         開學前一星期,艾米還是去了Aaron家。Aaron爸爸更漸虛弱,見到艾米來了,強打起一點精神,責備艾米老不來玩。他眼睛里看她,是當她為自己女兒,這樣目光,叫她心慌。艾米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笑笑。她驟然想到古廟,那些老舊的蜘蛛網忽然也織在他的臉上,他們中間的時光,已經隔了好遠。他們在成長,他的生命之火卻逐漸熄滅。他把未盡的時光,疊加到他的子輩身上。
         艾米在Aaron爸爸身邊呆了一會,她抓著他枯燥的手,她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從小握到的爺爺奶奶的手,也就是這般模樣,她便覺得很是親切。若是自己父親,握手也是這樣溫厚感覺吧?
         艾米去Aaron的房間,Aaron正在穿鞋子準備出去踢球,他顯然已經聽到艾米來,但是他沒有出來迎接艾米,或者像原來一樣,在里面大聲叫艾米的名字。
         他只是輕輕地說:“你來了?”說話的時候,眼睛還是看著自己的球鞋,這雙球鞋陪他走過了很多歲月,應該退休了。
         他開始系鞋帶,動作緩慢,像卡了帶的電影,叫人看著別扭。
         艾米把手中的袋子遞了過去,“我買給你的。”
          Aaron終於擡起頭了,他使勁表現出一點興趣來。
         “什麽東西呢?”
         “球鞋。”
         “真的嗎?怪不得這幾天這個鞋子破得那麽快呢。不過,你買鞋子都沒有問我一下,你知道我穿幾碼的啊?”
         “知道的啊,有次踢球的時候我看過你的鞋子的,因為那時候就想好了要給你買雙球鞋的。”
         “有次?是什麽時候。”
         “快……快一年前了吧。”
         “你就不知道,人的腳是會長大的嗎?”
         “哦,那我拿去換。”
         “算了,我收下了,踢球穿緊一點好。”
          Aaron脫下了他自己破得不能再破的球鞋,把它們拿在手里晃了晃,對艾米眨眨眼睛,“要不要拿回去珍藏啊?”臉上是壞壞的表情。
         一剎那間,艾米覺得自己是要撲上去暴打一頓Aaron了,就像從前無數次做過的那樣,但是艾米的身體卻僵硬在那里了,就像哪里戳過來一根手指頭,按了暫停鍵。青春迅速灰暗,她也暫停了。
         “那麽,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哦,等下,既然你都來了,我正好也有禮物要送給你的。你等下,我去給你拿來。”
         他們都不直言離別,卻給這種氛圍加重了許多層斑駁色彩。
          Aaron在他枕頭下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艾米。
         “是我媽媽的結婚戒指。”他說。
         換做之前,她是要拒絕的。
         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沒有理由拒絕這樣一份禮物。
         
         
         高中伊始,艾米已經亭亭玉立,上帝給艾米的童年也許是整個人生都澆上了灰色的油彩,不過他卻用一只彩色畫筆,把艾米容貌畫得光彩逼人。對於自己外表上的出眾,艾米覺得是受之無愧,因為她的童年是那般灰白。
         她窮得只有Aaron。但是同時,她富得也是Aaron。後來,在Aaron離開之後,她才懂得,有一個人,在自己身邊,便是最大的滿足。只是等她懂得時,那個人卻已經不在身邊。
         他們的童年沒有斑斕的色彩,像是沒有溫度的擁抱。但是,長大了之後回憶起來,那些記憶,卻顯得那麽幹凈、單純、不染塵埃。
         艾米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用內心的強大,支撐起她在這個世界上空曠的孤獨。她早早就告別了幼稚,拿到了Aaron母親的那個戒指後,她覺得自己一剎那長大了,長大是一秒鐘的事情,穿過了一層薄紗,便到達了生命的另一個層次。她喜歡成長得滾燙的氣息,就像是小時候守著煤爐燒開水,看著水沸,那些蒸汽飄到空中,感受到那種蠢蠢欲動的溫度。
         艾米的身邊開始圍繞形形色色的男孩子,可是沒有Aaron。擁擠的人群里,艾米感覺到空氣異常稀薄,原來是缺失了一個人。不是缺少了可以依靠的肩膀,避風的胸膛,而是缺失了一份溫厚的呼吸。她覺得自己是七彩人海里的一抹灰白。
         她的那支畫筆不在身邊,於是已經著色的圖畫也漸漸退潮,還原出生命原先的那道蒼白。原來沒有他,她就失去了意義。
         想在身邊的沒有在身邊,不想來的,卻來了。
         李俊寧就是艾米在學校最不願意看見的一個人。李俊寧也沒有想到,當年親自己的那個兇蠻小女孩現在出落成這般俊俏模樣。他常常是看見了她,笑就在臉上蕩漾。但是李俊寧還是怵於艾米的“淫威”,不敢輕舉妄動。雖然他現在早已經不是弄堂小混混姿態,而是學校學生會主席、足球隊隊長,而且模樣也端正。他出人頭地,無非是因為父親發家了,可是他也爭氣,沒有做了劉備的劉禪,反而是印證了虎父無犬子這句話。總之,李俊寧算得上是學校的一個紅人。
         她去看他們踢球,大家都在猜這個美麗女孩子是為誰而來,誰也不知道她出現在這里,是為了看不在這塊草地上的一個人。大家雖說是猜測,卻也都覺得,如果這些男孩子中值得一個女孩這般癡迷,那非李俊寧莫屬。
         他們於是故意把球踢到艾米腳下,李俊寧第一次被大家使喚去拿球,不過卻是帶著難得的好脾氣。艾米看見李俊寧走近,就把球踢過去,這點距離,她還是相信自己是有腳法的。李俊寧穩當地接住了艾米的傳球,他想叫她小米米,卻沒有叫出口,只是對她笑,“謝謝你了。”艾米沒有回答。
         多次以後,艾米自然看出男孩子們玩的把戲,球再飛來,她就當做看不見了。
         忽然覺得無聊了,原來並不是每個踢球的男孩子都如Aaron一般美好。她轉身離開,正好是他們散場,李俊寧跑過來,球衣被脫下,搭在肩膀,汗涔涔的,他追到艾米身邊,溫柔說道:“對不起。”
         艾米其實蠻敬重李俊寧一直不提往事,她也不好意思像是對別人一般冰冷態度於他,“那個啊,沒什麽的。”
         李俊寧仍舊是愧疚的模樣,“要不我請你吃冰好了。”
         “吃冰?不要了。”
         “為什麽?”
         “現在這樣,大家都叫我冰美人了,我再吃冰,不好吧?”
         “哈哈。真是有趣。”艾米的玩笑話讓李俊寧在心里樂開了花,他是不知道這個聰明女孩子一貫作風,只是現在學會用溫柔詞句,來拒絕別人了。
         “那,那我們吃點什麽?”
         “不了,我吃過了,拜拜。”
         剩下李俊寧在原地生悶氣。
         艾米當然知道李俊寧現在來頭,這不是一條由醜小鴨變成金鳳凰的捷徑嗎?
         只是艾米不甘心,那是女人最後一個錦囊,對於艾米來說,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想打開的。
         李俊寧卻也表現出來極大的耐心。
         她遲早是自己的。這點,李俊寧是確定的。她親過自己呢。
         他隔三岔五就給艾米送禮物,艾米說:“我不要你的東西。”他說,“這不是交易,不是說你接受了我的禮物,就要怎麽樣怎麽樣。我妹妹常亂買東西,自己又不用,你拿去吧,不然也浪費,你就當幫我吧。”他都這樣說了,艾米也只能接受。其實雙方都是明白,他根本沒有什麽妹妹。
         他也給她寫情書,一天一封,艾米因為拿了他的禮物,畢竟是拿人的手軟,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把他的情書丟進垃圾桶。
         他雖然纏著她,另一方面,也算是讓她清凈了。至少那些蝦兵蟹將,是不再來騷擾她了。
         李俊寧放出話來,誰敢追艾米,我要讓他嘗嘗我的厲害!
         
         
          艾米常常跑到Aaron的學校,坐到Aaron的身邊去。艾米以為藍天、操場、足球,這些熟悉的景象能讓他們一下子重溫起原來那種簡單卻溫暖的感覺,但是艾米聞到了他身上嗆人的荷爾蒙味道,這讓她察覺到他們之間無縫的裂痕也逐漸長大了。逐漸長大,最終會寬闊成海的吧?有一天他們終於會兩岸相望。但是她不知道,是誰留在彼岸,是誰走遠他方。
         李俊寧曾經問:“你為什麽那麽冷漠呢?”
         艾米不回答。
         從小都是別人對自己冷漠,所以習慣了用緘默來應答。她不習慣立刻的熱情,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應該要慢慢熬的呀,就像是小火燉著老湯,愈久才香醇。
         她也不喜歡別人叫她冰美人,她一點都不冰,她心中那團火,燒得多厲害,誰也不知道。但是這些都無須與別人解釋。她的心事,誰也不告訴,除了Aaron。
         但是自己願意告訴的,已經不願意來聽了。真是可笑。
         她也不懂,兩人為何走到這一地步。
         
         
         最後一次艾米去Aaron的學校找他,正逢他們有球賽,艾米像很久之前做過的那樣,坐在球門旁邊。她一眼就看見了Aaron的背包,幹幹凈凈的,與他人不同,盡管只是地攤上買來的,卻因為他用過,也有不同的氣質。艾米把他喜歡喝的礦泉水放在旁邊。
         Aaron的球技日益見長,他奔跑在球場上,就像是靈巧修長的手指點落在鋼琴黑白鍵盤上,艾米看見無數的音符,輕敏地在球場上起舞。當然,艾米還看見了自己送給他的球鞋,這讓艾米感覺到他們始終是在一起的,只是形式不同而已。她送他的鞋子,被他穿在腳上。他送她的戒指,她一直戴著。這是他們之間公開的秘密,見證了他們的成長。球鞋也好,戒指也好,都住著他們的一小片靈魂。
         艾米在心里告訴自己,看到Aaron進球了,就離開,如果沒有進球,那麽,就等他到比賽結束。在艾米這樣想的幾分鐘後,Aaron就進球了,很漂亮的一個球,力量很大,但是被球網軟綿綿地就給攔了下來。艾米的心跳也突然平緩了,那一塊石頭終於垂落,墜向無底的深淵。因為無底,石頭像是一根羽毛一般,柔和飛翔。
         Aaron進球的時候離艾米只有幾米之遠吧,但是他沒有看見艾米,他馬上跑回去與他的隊友們相擁慶祝。艾米不爭氣的大腦里突然浮現一臺小攝像機,回放了小時候那些畫面,每次進球後,Aaron總會停下來,不管艾米躲在哪個角落,他都會一眼看到艾米,然後他就沖艾米咧開嘴笑。他總以為他進球了,艾米會很開心,其實他的以為是對的。不過艾米總是喜歡把這樣的快樂安放在心底,她怕自己一笑出來,這份開心就逃走了。
         也許Aaron一直在等待艾米的歡呼,是的,艾米為什麽不瘋狂一回呢,艾米為什麽就不能跳起來揮舞著艾米的拳頭,為他加油,為他吶喊呢?為什麽不讓心里的驚天巨浪卷在眼睛里呢?她是怕那樣,就成了淚水嗎?或者是從來都習慣,在心里鋪滿了感情,開滿了奇花異草,臉上卻是幹幹的斷壁懸崖。

         
         
         有兩個女孩子走了過來,她們小心地在草地上尋找,然後她們看見了Aaron的包。
         “啊,已經有人給他送水了。”其中一個叫了出來。
         “只是一瓶礦泉水呢。”語氣里帶著一些輕蔑。
         女孩子把她們帶來的運動飲料放在他的包的上面,還看似不小心弄倒了艾米的水瓶,艾米看著它滾了一圈,就停在那里了,像是那個破門的球,被網攔了一下,便失去了自己的方向。喪失了前進動力。
         她不想也無法去判斷,她們是否有意。總之,就那麽輕輕的一下,她心中一座屹立已久的神像竟然也癱倒了。
         怎麽也沒有想到會如此,但是真的這樣了,卻也沒有太大的波瀾。
         艾米走過去,俯身,把礦泉水撿起來,裝進自己的包里。瓶子摔在地上,沾了一些灰土,也用手給抹去了。
         一個女生湊了過來,“哎呀,不好意思,我沒有小心呢。”
         艾米笑笑,算是不計較了。她其實是要謝謝她,不然她自己是下不了這個手的。
         女生繼續說:“你不是這個學校的吧?還沒有怎麽見過呢。”
         艾米點了點頭。
         女生也不好再問下去了,轉過頭對朋友的朋友說話。也不去壓低聲音,仿佛艾米是聽不見,她說:“一定是來找Aaron的,誰還有這樣的魅力呢。我們要加油呢,肥水可不要留了外人田。”
         艾米不想去在乎這些話,可是這些話總是落進艾米心里心里去了。她現在,可笑地成了外人田。

         
         Aaron是看著艾米走的。但是他只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只是他不能告訴她理由,有很多事情都不能告訴她。
         他不能告訴她,自己借著爸爸生病去了另一個學校,是因為他知道,在一起太久,會讓她陷得太深。
         他不能告訴她,每次她來學校找自己,都冷冷淡淡,是因為Aaron怕自己的一句話,把漸遠的她再次俘獲。
         他不能告訴她,自己進球了,他看見了她,卻要轉身快步,Aaron抱著隊友的時候,汗水與淚珠混淆了記憶,等到再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走開。
         Aaron知道,自己得逞了。他戰勝的,也是自己,他獨自一個人,擊退了他心中的千軍萬馬,他為了保護艾米而戰,卻用著最傷艾米的方式。
         艾米也恨自己不爭氣,人家都已經是這樣的態度,自己卻還要死纏爛打,但是Aaron太過於強大,她一個人擊退不了他,她只有請外援。
         是的,她遇見了另外一個男孩子,那個男孩子的名字叫唐木。
         她這個人有怪癖,對名字有特殊的情感。她喜歡唐木這個名字。她自己也說不準,萬一李俊寧也是叫這個名字的話,自己說不定會多一分喜歡呢。
         她要找外援來抵抗來幫自己抵抗Aaron的想法,也是在唐木出現後才滋生的。
         艾米心中的Aaron太過於強大,無人可以匹敵。她自己是鬥不過了,她希望唐木能夠助自己一臂之力。
         唐木是李俊寧表明立場後第一個敢在公共場合與艾米說話的人,唐木有一天在學校里叫住了她:“餵,同學你好。”
         要是換做別人,艾米是要面無表情地走過去的,可是這一次,她卻莫名其妙地停住了腳步。她停下來時候,都沒有看他長相,只是覺得這個聲音中,有一種魔力,輕輕蓋過了她虛張聲勢的傲氣。
         “啊?”
         “你不會是看到大帥哥,渾身酥軟了吧?”
         “……”聽到這樣的話,才是真正讓人覺得渾身酥軟呢。
         “我叫唐木。”他做自我介紹,語氣中好像“唐木”這兩個字是人盡皆知一般。
         “哦。”艾米盡量簡短回答。艾米終於找到一個恰當的比喻來形容唐木的聲音,他的聲音好聽極了,像是那種透明的軟糖,洋溢著莫名其妙的甜蜜氣息。聽了確實是會讓人覺得有些酥軟呢。
         軟糖繼續飄進她的耳朵:“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艾米一下子楞在那里了,這是她第一次那麽近距離地看唐木,學校里竟然有這樣好看的男孩子,她甚至在當時沒有反應過來唐木在說什麽,艾米慶幸當時自己傻掉了。不然的話自己也許就答應了呢。
         唐木看艾米的神態,馬上說了一句:“這樣吧,你回去想想,下次見面的時候告訴我哦。記住,我叫唐木。”
         “你沒有聽到嗎,李俊寧說……”
         “李俊寧說什麽呢?”
         艾米不說話了,她留給唐木的是很甜美的笑容,“沒什麽呢。”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至少艾米相信。其實有時候一見鐘情不是所說的這般玄乎,而是有些人你要看第二眼、第三眼,努力挖掘他身上更多的好,你才會喜歡上,而像唐木這樣的人,看一眼,就夠了。不能否認的是,艾米是對唐木一見鐘情了,但是這樣的“情”還是微薄,因為這份情要抵抗的是艾米對Aaron的情,而艾米對Aaron的情,是日久生“情”。此情是日積月累,情來如山倒,情去如抽絲。艾米這個愚公啊,要移了Aaron這座山,不知道是要下去多少鏟。
         艾米冷靜下來後仔細想了想,她還是不心甘,要她放下Aaron,還是太難。
         這個周末,艾米回家,晚飯後,她特地去找Aaron。
          Aaron正收拾好了碗筷,把爸爸扶上了床。他沒有看見她進來,倒是爸爸向他點頭示意有人進來了,以前艾米在身邊出現,Aaron總是一下子能夠感應到的。而現在,是這種感應自己消失了,還是被自己拼命克制住了呢。
         艾米把帶來的水果,放在爸爸的床頭。Aaron站在一邊,忘記自己是主人家的身份,看著她幫爸爸抹平了被褥。
         爸爸說:“我想早點休息了,你們到隔壁去吧。”
         Aaron徑自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他知道艾米會尾隨而進,那麽多年了,他們之間招數都已經被對方爛熟於心,所以不必要的步驟都可以直接跳過了。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覺得一切都吻合著原來,一切都回歸舊秩序。
         “你是生氣了嗎?”艾米在身後說。
         小學的時候,艾米不小心把Aaron的鉛筆盒掉進水井了,她曾經大大方方地這樣問過他。
         初一的時候,媽媽回來拿行李,艾米幫她整理行李,送她到巷口,回來後看到面無表情的Aaron,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這樣問道。
         初二的時候,她來學校找Aaron,當著全部同學的面說自己是他的女朋友,過後她輕拉他的衣角,帶著真誠歉意這樣問過。
         可Aaron從來不曾對她生氣過。
          Aaron不知道艾米為什麽要這樣問,他實在想不起來艾米做了什麽可以讓他有一點點生氣理由的事情。
         “你讓我別去你學校找你的,但是我還是去了,你應該看到了吧。”艾米說。
         “哦,這件事情啊,傻瓜,我怎麽會生氣呢。”
         “那你是看到我了。”艾米語鋒突轉。
         一時間Aaron想不了那麽多,於是只有點頭。

    艾米沒有再說話,很長的沈默,爸爸的咳嗽聲輕微傳來,很遙遠。
         過了一會,Aaron突然覺得有一層燒得通紅的木屑澆在了背上。每個細密的體溫感知都變成了小小的蠕蟲,小小蠕蟲鉆進皮膚,血液像是凝固了,整個身體無法動彈。小時候艾米哭泣的時候,Aaron也會抱著她,那種擁抱好稀薄,而現在,她的擁抱是令人窒息地從透明到了五光十色。
         她是這般義無反顧地抱著他。她掘地三尺,終於在他身上挖到了一個沒有回應的擁抱。此地有銀三百兩,只是不屬於你。
         “告訴我,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你是覺得自己沒有力量照顧我,才這樣對我的,對不對?”
         Aaron不說話。這樣的問題與它匹配的回答都是徒生煩惱的,沒有意義。他想,聰明如艾米,怎麽會不知道他不喜歡她呢。可是女人也會自己騙自己,他確實從來都對她太好,有時候花言巧語尚能讓人死心塌地,何況是這麽多年來Aaron對艾米無盡的關愛呢。
         “答應我,遇見你喜歡的人,勇敢地告訴她,勇敢地與她一起,好嗎?”艾米求他。
          Aaron用最微小的幅度點了點頭,他希望她看到,這樣她就會知道,他又不希望她看到,這樣也許她還會以為,自己是真的沒有力量保護她,而不與她一起。他不想說謊,生平第一次覺得,原來有些時候的謊言,雖然失去了真誠,卻真的帶著一分溫柔。
         艾米,艾米。他在心里默念。
         “點頭沒用,我要你說一遍,發誓。”原來艾米一切都看在眼里。
          Aaron發誓說:“以後遇到自己喜歡的人,我會拼命去追求。”
         “大聲一點,再說一遍。”
         “以後我遇見自己喜歡的人,我會拼命去追求。”他的聲音已經是哽咽。
          Aaron的話,是艾米走向自由的通行證。他,是真的,不喜歡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高二的暑假,爸爸在與病魔鬥爭了數年之後,在睡夢中安靜地走了。他一直是一個孱弱的人,死亡也是靜悄悄。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便讓Aaron去叫艾米來,爺爺奶奶也都過來了,卻只是立在一邊,Aaron父親的兩只手,一只是給Aaron,一只是給艾米,艾米握著他枯敗的手,感覺到了從Aaron身上傳遞過來的一針見血的電流,很奇怪,之前她也曾與Aaron拉手,但是都沒有像是現在,彼此去拉Aaron爸爸的手,艾米感覺了一種陌生卻無比親切的溫暖, 她當然看得出來,Aaron爸爸是燭火將滅,可是也許是因為在Aaron身邊,她只是覺得很安靜,小時候,爺爺奶奶把衣服掛在竹竿上,她喜歡看水一滴滴掉下來,直到陽光把衣服上的水分全給采擷了去,現在她握著Aaron爸爸的手,驟然覺得,他身體里的生命光芒,一點一點傳了過來。她是緊緊,緊緊地握著無言的Aaron爸爸的手,直到冰涼。
         爸爸只留下一句話:“你要好好照顧艾米。”
         這一個晚上,誰都沒有掉眼淚。
         Aaron說:“艾米,爸爸走了。”
         艾米點了點頭。
         Aaron繼續說:“以後他不用被病痛折磨了。”
         艾米看Aaron,這一剎那,他其實是個孩子,卻像大人,人世逼著我們像大人。用死亡來交換成長,代價是不是有點大。寧願還是做小孩子,每天被媽媽嘮叨,甚至被爸爸使用一點家庭暴力,但是不要這般,用沒收爸爸來懲罰年少時候的不聽話,而且,Aaron已經很聽話很聽話了。
         爸爸的死讓Aaron見到了久違的媽媽。她汲取了爸爸身上的生命力量,變得更加流光溢彩,雍容華貴。對於爸爸的死,她表現得與Aaron一樣平靜,一樣安然。Aaron以為她甚至都不會回來,但是她回來了,忙里忙外,盡一個妻子最後的責任。她臉上的哀傷也沒有帶著表演的成分,可是細細看來,這份哀傷,更多是獻給自己的。他也是知道,其實爸爸,在她心里,已經死了好多年。
         出殯前的那個晚上,他們一起守夜,媽媽叫Aaron去拿一個盆子,她從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輕聲說:“燒了吧。”
         Aaron沒有問是什麽東西。
         媽媽自己說了:“是離婚協議,現在用不到了。Aaron,以後你要跟我生活了,事實上,這些年,你們還是靠著我給的錢生活著的。”
         Aaron沒有說話,只是把抱在一塊的紙團撥了撥。
         火盆把母子臉上的陰沈都照亮了。Aaron的年少,青春時候最美好的年華,也掉進火盆里去了,啪啪作響。
         爸爸去世前一個月,Aaron幾乎每天都要夢見爸爸走了,不過他總是在起床後,沖到爸爸房間,看見他勉力笑容,那顆亂跳的心也安靜下來,於是他覺得日子也是美好的。現在是在夢里,爸爸還活著,人說紙錢是燒給那邊的他用,離婚協議也燒了,她可真狠心,她派這份協議,追到陰曹地府,告訴他,她生不是他的人,死也不要做他的鬼。
         媽媽說:“你有看到那枚戒指嗎?當初我嫁給你爸爸的時候,你奶奶送的,我留在這里的,但是我找不到了。”
         Aaron搖了搖頭。他自己也奇怪,對艾米說不出謊話來,對媽媽說謊,卻自然而然。
         媽媽不再追究,一只結婚戒指已經無關痛癢。她也只是想起來問問。
         Aaron擡頭看到靈堂上父親慘白的笑臉,在漫天的火光中也毫無血色。
         
         
         Aaron媽媽買了許多補品給艾米爺爺奶奶送去,謝謝他們多年對Aaron的照顧。她愈發地由內而外愈加地真誠,爺爺奶奶推辭了一番,終於收下了禮物,他們說:“Aaron是個好孩子。”
         她猝不及防地與她撞見,她仍舊是一貫疼惜地看她,她不該如此的,一開始就不應該如此,艾米再沒有勇氣去承載這樣目光。Aaron爸爸臨終前說,Aaron,你要照顧好艾米。她為這短短一句里的千山萬水,是覺得無法再對Aaron媽媽友好。
         她終於開口叫她:“艾米。”
         艾米卻筆直走了過去,不加理睬。
         她聽見爺爺奶奶慌忙與Aaron媽媽解釋。解釋也很蒼白。
         空氣中充滿了離別的味道。爸爸的走,是死別,而越多的跡象表明,Aaron與艾米是要生離了。這兩種痛,究竟哪個更痛呢?
         Aaron臉上不寫傷悲。艾米也不知道做什麽,只是陪在他的身邊。
         艾米希望Aaron哭,這樣她可以勸慰他,但是他把自己的悲傷都深藏於心,讓人無處下手。考試考差了、東西丟了、摔傷了,可以安慰,可是爸爸死了,怎麽安慰?!她是想說,他未盡的愛,我補給你,可是自己在他心里,又算是什麽。自己的愛,又有幾斤幾兩?她實在沒有這個信心。
         Aaron坐在古廟,除此也無處可去。艾米坐在他旁邊。這里破舊,卻也溫馨,那些佛像或者面目猙獰,卻有一種慈善掛墜在蜘蛛網上。總之,他們在這里,心是可以安靜下來。
         她不知道Aaron在想什麽,她沒有父母,無法體會喪父之痛。她也是傷感的,一個是因為Aaron不開心,另外的原因是觸景生情吧,畢竟這個地方,曾經有太多的故事發生。而現在,故事已經慢慢走向終點。
         沈默是對傷痛與回憶最好的敬畏。
         夜就這樣慢慢飽滿起來,一切都肅靜了,什麽都隱匿在黑色之中,心情只會在這時候,才找到缺口,滑出來。少年的心情不是應該高挑在眉梢的嗎,而現在,卻被塗在泥地上。沈到大地心臟里去。
         Aaron就是不說話,艾米也讓他一個人安靜著。她獨自去看狗Aaron的墳,小小的墳,卻洶湧了所有故事,它一生事跡,都被埋葬在這小小土坡。以前家里有老鼠,艾米也責罵過它,為什麽不去抓老鼠呢,後來她才知道,狗是不拿耗子的。她想不起來狗Aaron的大忠大誠來,只能記起來它的小壞、小笨、小傻、小呆、小調皮……可就是這些東西,卻讓她的心微微發痛。
         她回到Aaron身邊去,靜靜地陪他坐著。這時候,時間已經死了。如果沒有愛,一輩子與一晚上的長度,又有什麽區別。
         到了後半夜,Aaron終於開口說話了。
         因為哽咽,或者因為沈默太久,Aaron說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話,他自己也聽不清自己說了什麽,這句話卻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氣,然後他就哭了。先前艾米以為Aaron哭了,自己能夠好好安慰他呢,但是他真正一哭,才發現自己的大腦里竟然是一片空白,自己能想起來的安慰的話是多麽幼稚與可笑,自己也不好意思出來見人。她能做的,竟然是陪著Aaron一起哭。
         還好Aaron哭了一小會,就恢複了平靜,他拍了拍艾米,反而勸艾米不要哭了,他說:“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竟然,在這個世界上,有一件事情,關於Aaron的,而她竟然不知道。
         “嗯,你說吧。”
         “我……”
         “嗯?”艾米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爸爸臨終說的那句話,終於打動了他,他是一直很聽話的。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Aaron奇怪地笑了笑。
         “嗯。”艾米去拉了Aaron的手,這樣就不害怕了。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你嗎,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原因。”
         “你不喜歡我,當然是你的原因了。”
         她盯著他的眼睛看,如果你盯著一個人看,這個人是不容易說謊的吧?
         Aaron清了清嗓子說:“不是……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我不喜歡女生。”
         他說完話,不敢看艾米,過了很久很久,Aaron才問道:“你懂了嗎?”
         他扭頭看艾米,艾米一直在流淚,這決不是哭,是單純的流淚,沒有聲音的流淚。
         Aaron說:“要我再說一遍嗎,我不喜歡女生,我喜歡……”
         艾米連忙制止他,“我懂。我懂。”他的話,已經是半把尖刀,插入內臟。
         “嗯。”Aaron一直與艾米握著手,他剛才一直忘記了他們是握手的,現在想起來,才發現她的手好冷。
         但是艾米把自己的手從Aaron的手里抽了出來。
         這一個夜晚竟然有星星,天空估計沒有認真聽他們說話,只是遠遠看見了一個男生一個女生依偎在一起,就布置了自以為是的浪漫。
         “Aaron,我也有一個事情要告訴你。”
         “嗯?”
         “我戀愛了。”她是冷靜的。
         “什麽?”
         “我戀愛了。”
         “與誰。”
         “李俊寧。”艾米這樣說,真的是破釜沈舟,她想引誘Aaron來吃醋,男生不是最為好強嘛,而且那個人還是李俊寧,她要Aaron火冒三丈。
         可是Aaron卻輕易看破她的詭計,“艾米,你不要開玩笑了。”
         兩個人終於都笑了出來,氣氛終於不那麽尷尬。
         緩了一下,艾米重新開口說:“好吧,其實那個人叫唐木。”
         “哦,唐木,很好聽的名字呢。”Aaron不再懷疑,選擇相信了,他並無多大激動,這是Aaron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他那時候沒有想過,之後他還會認識他。Aaron以為唐木只是艾米的一個驛站,時光開走,他不會停留。
         但是,長大了以後,很多事情,誰都無法控制了。很多美好的自以為是都向著另一面伸出了藤蔓,扼住了幸福的咽喉。等到幸福奄奄一息的時候,所謂悲傷就開始飛揚跋扈了。
         Aaron忍不住還是把話題拐到自己身上,“那,艾米,我與你說的那個事情,你接受得了嗎?”
         “我……”她猶豫了一會,問他,“你有去看過醫生嗎?”
         “啊?”他一下子是沒有明白過來艾米在說什麽。
         “我說,你有沒有去看醫生什麽的呢?”
         “這個,這個不是病吧?”他覺得自己身體的力量慢慢渙散。
         “哦。”
    不要把自己的東西藏起來,論壇需要你的分享才能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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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發表於 2010-9-6 23:36:46
    回到學校,艾米坐在操場上,看男孩子們在踢球,她不知道自己在心里想什麽,昨天晚上她與Aaron坐到天明,今天也一點都不困,她想很多事情,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沒有一個頭緒。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就像那個足球,誰都可以來踢一腳,連踢球的那個人,都不知道足球要飛向哪里吧。
         一切清晰明了,還好自己提前放手了,不然的話,聽到這樣的消息,自己該怎麽辦。說實話,到現在,她才有點反應過來Aaron到底說了什麽。
         不喜歡女生,不喜歡女生,她在心里默念。
         生活里竟然可以發生這樣的事情。有時候,生活真是殘忍得令人發笑。
         那麽,他喜歡的是男生。想到這里,她忍不住就笑了。
         這些應該都是漫畫書里的遙遠呀,竟然逼近到了她的鼻尖,給了她重重的一拳。她看球場上,數李俊寧最為好看了,但是李俊寧配得上Aaron嗎?No,她大聲喊了出來,這怎麽可以?!這個真相應該讓她感到些許安慰的呀,Aaron不喜歡自己,原來是因為他喜歡男孩子啊。要是他喜歡女孩子的話,他一定是喜歡自己的。嗯,一定的!她這樣自欺欺人地想,眼淚便在眼眶里打轉。

         
         有人遠遠地朝她打招呼了,聽聲音,是唐木。
         他跑到艾米的身邊。險些要撞倒艾米,唐木連忙去扶住艾米,俏皮一笑,“怎麽,看見大帥哥渾身酥軟,站不穩了呀?”
         “……”艾米的伶牙俐齒在唐木面前從來都是生銹一般。
         “怎麽樣,掙紮了許久,你考慮好了嗎?”
         艾米不說話,繼續專心致誌地看著球場。她在心里想,你是哪知眼睛看到我掙紮了很久呀!
         唐木陪著艾米一起看著操場。
         “那里面有你男朋友嗎?”唐木問了一句。
         艾米搖頭。
         “有你喜歡的男生?”
         還是搖頭。
         “有喜歡你的男生?”他的腦袋啊,竟然能夠想到這一點,不過還真的是被他說中了。
         只是艾米仍然搖了搖頭。
         “那你在看什麽。”唐木迷惑了。
         “我在看球。”艾米有點不耐煩地回答。
         “哦,你在看球。”唐木帶著疑問重複了一遍,唐木想坐在艾米的身邊,但是他皺著眉頭看了看兇巴巴的臺階就放棄了。
         “你考慮好了嗎?”
         “什麽?”說到關鍵問題,於是艾米賣傻。
         她在觀察唐木的表情,他擰眉毛一團,一臉疑惑地看著艾米,他的疑惑慢慢變成了驚異。
         他終於叫了一聲,是遇見地震了一般的神情,“你沒有抹防曬霜!”
         艾米吃了一驚:“你在說什麽?”
         “看到你這樣子,我渾身都酥軟啦!”
         “……”
         “你沒有看到你脖子都曬傷啦。”唐木連忙在他的包包里翻出一支類似藥膏一樣的東西。他擰開蓋子,擠了一點“藥膏”在掌心,搓勻了,一絲不茍地,小心翼翼地往艾米脖子上抹。
         艾米不知道唐木在做什麽,但是她沒有反抗,任由他的手在她臉上滑來滑去。唐木的手不像是男孩子的手,至少不像是Aaron的手,唐木的手,是那麽細嫩柔軟的。
         “即使是陰天,也要抹防曬霜的呀。”唐木的語氣充滿了責備,“那麽,你考慮好做我的女朋友了嗎?”
         “你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沒有我,誰幫你塗防曬霜啊,哈哈,你不要這樣表情呢,這是玩笑了,確切地說,因為我需要你。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我需要你,我喜歡你,夠了吧?你快表態啊。”
         哪有這樣的告白,一點都不溫柔,連李俊寧那樣看似不會浪漫的人,也比他浪漫多了。
         其實艾米找不到一個理由來拒絕他,Aaron喜歡男孩的事實傷她太重,本來她的天空就已經是烏雲密布,他把唯一小小的一道口子也給堵死了,漏不出一點光。重重疊疊的光芒在聽到那句話之後,全都粉身碎骨。
         唐木說:“不說話就是默認哦,一、二、三,OK,你是我的女朋友啦。”
         唐木宣布完畢,上去就拉了艾米的手,“先別酥軟,走,今天去我家里吃飯。”
         “我才不要呢。”
         “不要個頭,你不要擔心,我家里就只有一個保姆,人很好的。”
         他用他獨特的方式完成了他的霸道。
         這時候,足球又被踢過來,還是李俊寧過來撿球。他只是低著頭,都不太像是他了。
         唐木叫了他一聲,他才擡起頭。
         唐木說:“喏,艾米是我女朋友了,我與你說一聲。”
         李俊寧的眼睛里藏不住一些憤怒,可是終於他也沒有說什麽,撿了球,就轉身回去。
         艾米覺得這個有趣極了,論個頭,李俊寧可是能夠一拳把唐木打飛的,而現在為什麽看見唐木還要小心翼翼地點頭呢?
         唐木看見艾米心中的問號,替她解答了:“我有一個表哥,叫秋田,哦,與你說叫什麽也沒用,總之,他是黑社會啊。”
         “然後?”
         “然後李俊寧就明白他要是在學校給我好看的話,他就會變得更好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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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0-9-6 23:37:25
    Chapter03 你是生氣了嗎
         
         
         像是Aaron與艾米,生長在城市的角落、破舊寺廟,舞臺不華麗,也會上演美麗的故事。
         或者其他少年,生長在城市的中心,高樓大廈里。金碧輝煌里上演的,也許是蒼白劇情。
         再有少年,生長在大山中,水鄉旁,蘆葦叢邊。
         無論少年是在哪里,鋼筋水泥,亭臺樓榭,或者水塘農田,無處可以安放少年青春的躁動與狂熱。
         少年青青,少年黃黃,少年怎會青黃不接?少年愛愛,少年恨恨,少年就是愛恨分明!
         孜然與他的姐姐麗麗也正青春。高爾基說,苦難的童年是人生最好的財富,只是他說這句話時候,已經不是童年,因為至少是孜然,在面臨這筆最好的財富時候,心里並沒有存在著感激之情的。
         他家在村子里,是屬另類。因為他的爸爸放棄了田地,去城市闖蕩了。孜然從小與父親沒有多少親近,這件事情上,他卻是站在父親一邊的。他寧可是看到父親背著包裹,走長長的山路,他每次看見那個高大身影慢慢地變小,心里都是陳雜千萬種的滋味。他父親當然不知道,他是爬上村子最高的山頭,看他走到地平線下的。孜然常常是幻想有一天,他成了一個小點,走在父親那這個略為粗壯的小點旁邊,兩個人一起走出去。一起做鄉親們眼中的怪物。
         但是他的父親卻是被拖拉機運回來的,城市是一個魔法爐子,有些人進去了,衣錦還鄉,有些人進去了,落葉歸根。
         屍體運回村子,說也奇怪,孜然看到躺在木板上安靜的父親,之前印象里關於他的高大,雄偉,全都不見了,只覺得父親像是一片可憐巴巴的葉子,被風卷到半空中,然後重新又摔了下來。他姐姐與母親在一邊哭,他硬是沒有掉下眼淚來,他是難過的,但是他心里除了喪父之痛外,還有另一種憂傷。那時候的他沒有想明白這種憂傷是什麽,他只是覺得,躺在木板上的父親,歇斯底里的姐姐與母親,還有一臉麻木站在一邊看熱鬧嗑瓜子的鄉親們,這些畫面,都很薄,薄得像是應該在電視熒幕上出現才對,但事實上,這一切,卻在身邊上演。
         他依稀聽見一些零碎聲音說:“以後他們可怎麽辦啊。”
         “可憐啊。”
         “以後兩兄妹要相依為命了。”
         他知道有很多很多眼睛在盯著自己看,這時候他是演員,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今天晚上鄉親們飯桌上除了紅燒肉外最好的主菜。死了親人,哭哭鬧鬧的場面大家都是看習慣了,孜然這樣置身事外的狀態倒是他們第一次瞧見。做觀眾多年,眼睛都很毒,他們知道戲劇性在哪里,他們知道看點在哪里。他們在等待孜然的戲。
         禮都隨了,僅僅是看到這些,不夠的。
         孜然想起最後一次與父親的見面,他回家過節,又要返城,孜然去找他說話:“爸爸,我想……”
         他才說了一半,就被父親陡然的憤怒給嚇住了,“說了多少遍了,叫我阿爸!你學什麽城里人呢!”
         孜然不做聲響。父親上來揪住他領子,把他摔到母親慣用的鏡子前,“你看看、你看看。”孜然看鏡子自己,並沒有什麽異樣啊。父親說,“你坐著別動。”他匆匆出門,不一會回來,手上捧著一掊泥漿,還滴著水,看樣子是在水稻田里新挖上來的,孜然與父親的目光對接上了,他突然有些懂了,父親的意思從來都是簡單明白,他怎麽能不懂呢,他看父親黝黑的臉,上面溝壑,填滿陽光屍體,現在正朝他逼近。
         父親把黃泥抹到他臉上去,不再是帶著憤怒,反而像是給心愛女子盤發一般溫柔,他說:“兒,你是農民家的兒子,你是鄉下人,你那麽細皮嫩肉幹啥啊?你是男人,你去村上瞅瞅,你比小姑娘都還要白了,我丟不起這個人!”
         孜然很平靜,他只是抹了一把臉,好讓自己說話時候那些黃泥不要流到嘴巴里去,“阿爸,阿爸,我想進城去。”
         “進城?進城做什麽。”
         “進城去唱歌。”
         “什麽?”
         “城里有一個歌唱比賽,我想去參加。”
         父親不說話了,他走到屋外去,在水井里打了一桶水上來,把手洗幹凈了,在衣擺上擦幹,“天不錯,兒,把谷種拿出來曬一曬。”
         孜然也跟了出來,他臉上的泥往下滑,一點一點滴到地上,他的表情躲在泥漿後面,死死在一片泥漿里顯山露水,只是說:“阿爸,我想去城里唱歌。”父親又重新走回屋里去拿包裹,他要進城了,孜然跟了過來,泥巴一點點掉在地上,是歪歪扭扭的曲線,里面或者也夾著他的淚水,這時候可以很好地被掩藏了。
         父親走過院子,臨出家門了,才轉過頭來,對他說:“信不信我把你的腿折斷?”
         他就只有默然,看父親走。
         然後他的父親就出事了,留給他的最後禮物,便是那一臉泥漿。
         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動了一下,有一種東西蠢蠢欲動,有一種東西按捺不住,有一種東西要破土而出。
      他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唱歌了,他的聲音在心底炸裂開來,疏疏密密地下在這場近乎滑稽的葬禮上。他覺得自己是懂父親的,後來他終於去了城里,經歷了許許多多之後,他才發現,父親也是懂自己的 。還是那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也是因為懂得,所以殘忍。
         他唱完歌,留下一臉目瞪口呆的鄉親們。
         他往山上走,姐姐麗麗跟在後邊,弟弟唱了一首《懂你》,這首歌她聽過,她也明白是一首獻給父親的歌,她覺得自己很熟悉弟弟,比阿爸阿媽都要了解他,但是要說懂,她便突然覺得這個少年,這個男孩,確實是有點陌生,或者說,他身上有一塊禁地,她從未涉足。
         “姐。”到底還是被孜然發現了。
         麗麗於是走上前去。
         “姐,我剛才唱得好聽嗎?”
         這幾天他們是夠忙的,都沒有時間停下來好好說話,麗麗以為這會,孜然會在她面前哭一場,說自己是多麽多麽想念阿爸。不過他開口竟然是這樣一句,麗麗只能點頭,他唱歌,從來她是忠實的聽眾。
         “姐,以後我們怎麽辦?”
         以後?說實話,麗麗還沒有想那麽遠,她關心的,是父親出喪的事情。她只能回答自己的弟弟,聽媽媽的話吧。
         這時候孜然已經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了,山風輕輕,花香正緊,但是美景里,心情還是很惆悵,他看向遠方城市,一片動人的灰白。他從來都不在眼睛里隱藏這份憧憬。
         姐姐也坐到他旁邊,孜然的這點心思,她還是能猜得到的,“弟弟,大城市也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你看阿爸,要是一直在家里在家里待著,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那他幹嗎要去城里?”
         “還不是為了你,他一直想讓你去上大學。”
         “讓我上大學?”孜然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不知道,他有一天,很認真地告訴我,要我記得自己是一個農民。”
         “你也許是誤解了阿爸,我想他是讓你記得,自己的農民出身的吧,阿爸確實蠻奇怪,他不喜歡你細皮嫩肉的樣子。”
         “這個我知道,說我長得太像女孩子了。我是他生的,我長成什麽樣子,他還要怪我!”
         “好了,不說了,無論如何,阿爸都已經去了。”
         出喪的那一天,來了幾個城里人,他們的黑色轎車停在村口,向村口玩玻璃球的小孩子打聽孜然家在哪。最後一群小孩子領著,許多鄉親跟著,一眾人浩浩蕩蕩便向著孜然家里去了。
         麗麗母親迎在門口,她的笑容也是披麻帶孝的,只會說:“你好,你好。”
         穿著西裝的男人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是來賠禮道歉,是準備好喪父的女人來抓自己頭發,是準備好一村子的男人虎視眈眈的呀,現在弄起來反而像是領導視察一般,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他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這個驚慌失措的女人,他來時候其實是準備了兩個信封,不過現在看來,用到一個就足夠了。他本來還帶了一肚子的說辭,現在看來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了。
         村長匆匆趕過來,給他們遞煙,那人擺了擺手,“不抽煙,不抽煙。”村長回頭給麗麗母親說:“你別楞著啊,去倒水。”那人也阻止了,“不用不用,我們過來一趟,就是把補償金給送來了,這個,你簽個字,這筆錢就是你的了。”
         村長才看見麗麗母親手上拿著一個大信封,“哦,那簽沒?”
         “這不是剛要簽嘛。”
         “哦!”村長反應過來,連忙拍自己腦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們要不要到村委會去簽啊?”
         男人終於是在臉上露出一點笑來,“不用不用,在這里就可以了。”
         麗麗母親這時候小聲插了一句:“我不識字。”
         “名字也不會寫嗎?”語氣里分明是帶了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輕蔑。
         周圍的小孩子這時候全都笑了出來,識字不識字的鄉親也都哼了一聲,麗麗母親窘迫得紅了臉。村長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這個,按手印可以的吧。”
         “可以可以。”
         孜然也是站在觀眾席里看這出熱鬧,他瞧見母親背後的姐姐,正與自己對視,兩個人撞見了目光,竟然都覺得尷尬,連忙是看向別處。
         那天晚上,母親與姐姐一起來看孜然。母親把那個信封放在了他的書桌上:“明天你和你姐去鎮上把錢存了吧。”
         孜然不說話,母親接著說:“這錢,要是你考上大學了,就給你上大學用,要是你沒考上,就給你姐結婚用。”
         “阿媽,我考上大學了,我姐就不要結婚了?”
         麗麗在一邊捅了他一下,“孜然!”
         母親沒有回答,只是說:“你們阿爸走了,你們姐弟倆個要好好的。”她是農民,要講出什麽驚天的道理來,也是不能。
         “姐,你有對象了?”孜然問麗麗。
         “你不要聽媽亂說。”
         “姐,跟我進城吧。”
         “我不去。”麗麗順嘴應答一句,馬上反應過來,“你又想著進城?你不要胡思亂想了,你馬上要高考了,考上了,就可以進城去了。”
         麗麗看見橘黃色燈光下弟弟模模糊糊地應答了一聲,憑她對他的了解,他是心不在焉的。她只能掛下臉來,“孜然,無論如何,你答應姐,什麽事情都等高考後說,知道不?”
         他們說到這里,門外有人敲門,兩人都聚精會神去聽,好像是村長來,在門口說了一陣,聽得模模糊糊,麗麗看向孜然,她在問他意見。孜然穿了拖鞋,出去看。回頭對麗麗說:“你在這里看著錢。”
         孜然的出現讓母親與村長都嚇了一跳。
         “村長。”孜然倒是叫得大大方方的。
         “啊,孜然啊。”村長連忙打了個招呼,不過話說一半就又說不下去了,被卡在喉嚨里的話是,“孜然都長成一個男子漢了。”這句話顯然是不適用於孜然的。
         母親對著孜然笑了笑,這樣的笑很是奇怪,完全不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笑,“孜然啊,我們家出了這個事,這些天都虧了村長幫忙著呢。”
         孜然連忙打斷了母親的話,他覺得母親在自己面前幫著別人說話,是很可笑的事情,“村長啊,你有什麽事情嗎?”
         村長以為孜然母親會把孜然趕回去的,但是看樣子不是,他突然想起一句話來,在家聽父,出嫁隨夫,夫死從子。看來不識字的這個中年女人是懂這個道理的。
         “孜然啊。不知道你政治書里有沒有說過,個人利益有時候呢,要服從集體利益……”
         “你有什麽事情直接說吧。”
         村長摸了摸後腦勺:“啊,我就這樣與你說吧,現在村里呢,有一個項目,做了之後,對我們村的經濟發展啊,有很大的幫助,不過現在鎮上辦事情啊,不利索,錢呢,總是批不下來,我就琢磨著,要是能把錢先墊上,項目先做出來……”
         “村長,你是要來借我爸爸那幾萬塊補償費是吧?”孜然聽得不耐煩,直接點了出來。
         村長又摸了摸腦袋,“孜然啊,真聰明,我就是來找你媽媽說這個事情的呢。”即使是天黑,孜然也瞧見了他阿媽臉上的不自然,看來這個難題還真的是落在自己頭上了。
         雖然剛才阿媽這樣說,但是孜然心里早是盤算好了,這錢就是給姐姐結婚用的。雖然是說借給村里,不過要到拿回來那天,應該是猴年馬月了。孜然還在心里掙紮,姐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來了,他從來看姐姐,都是賢德女子模樣,只是勤勞做活,並不像是農村里一般女子那樣多嘴,但是這次,麗麗卻帶著滾滾的殺氣。
         “這是我弟上大學的錢。”她站到村長面前去,誰也沒有見過她兇的樣子,這時候都被震住。
         “村長,你不要亂動這個心思,這次我爸出事你盡心幫著,我們也都知道,但是這個錢,我弟弟上大學要用的,村里出個大學生不容易,你就這樣把學費拿走了,再說了,這錢我家里就是不用……”
         孜然母親這時候已經反應過來了,連忙把麗麗拽到一邊。她是著急壞了,也講不出什麽話來,但是必須是要在村長面前有一個表態啊,只能是去打她,麗麗也不躲閃,幾巴掌,都是實實在在打下去的。
         村長終於看不下去,只能向著孜然道別:“你拉著你媽點,別因為這件事情,把你姐姐打壞了。”
         孜然到姐姐屋子里去,她臉上幾道血絲確實是觸目驚心,孜然遞給姐姐毛巾,“姐啊,你今天沖動了。”
         “孜然……”她帶著哭腔叫了他一聲。
         “我知道姐姐是為了我。”他坐到她身邊去。
         結果姐姐說:“我不單是為了你。咱媽一直與村長……”
         孜然伸手不讓麗麗說下去,這件事情,舉村皆知,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只是弟弟以為姐姐不知道,姐姐以為弟弟不知道,現在倒好,原來都是知道的。
         “媽媽也不容易。”到最後,孜然這樣去寬慰姐姐。
         他這句話,是出乎姐姐的意料,姐姐也說了一句,出乎孜然的意料,姐姐說:“弟,我陪你進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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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0-9-6 23:38:05
    孜然打算處理完父親的喪事,自己便是要進城了的,他在電視上看見春城電視臺舉辦歌唱比賽。孜然長得好看,亦有唱歌上的天分,於是他想去參加這樣的比賽,這對一個農村來的孩子來說,是吃了豹子膽的妄想。沒想到姐姐竟然也要一起進城去。
         麗麗決定支持他之後,才發現她自己其實一直是支持他的,她確實是不懂別人眼中的夢想到底是什麽形狀,什麽味道,什麽顏色,但是她看到了弟弟眼睛里的火花,這是多年來她所沒有的瞧見,於是就應該任由弟弟去爭取自己的夢想。
         他們走,那三萬塊錢還是給阿媽留下了兩萬五,姐弟兩個人就帶了五千塊錢。
         他們趕到春城,是歌唱比賽海選的最後一天。
         孜然還是幸運的,他還是報上了名。海選很簡單,只是唱一分鐘的歌。孜然一出現,便引發現場的小小騷動,因為他長得太好看。
         他的長相,在農村是被認為小白臉,娘娘腔,誰也看不起,可是到了城市里,在春城,他就被驚為天人了。況且他的歌唱得還是不錯,於是順利地拿到了一張複賽通知書,第二天就是第二輪比賽。
         主辦方要讓他留下手機號碼。孜然抱歉說道:“對不起,我沒有手機。”
         “沒有手機?”對方嚇了一大跳,“沒有手機我怎麽通知你?”
         “你現在告訴我就好了啊。”
         “你真沒有手機啊。”那個小姑娘還不相信,“大帥哥,你放心好了, 我要你手機絕對是為了工作的事情的。”
         孜然搖了搖頭,“我真的沒有手機呢。”
         小姑娘傻眼了,只能讓孜然在這邊等一等,她去找導演商量。導演好不容易被她拉扯過來。他看見孜然,保持住了一個姿勢,整整有三分鐘,然後他說:“你唱一段給我聽聽。”孜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別人要他唱歌,他總是願意唱的。導演聽他唱完,說了一句:“就是你了。”
         “啊?什麽?”
         導演把他叫到一邊,“我們決定捧你了,你會紅的。”
         這句話他是聽懂了的,只是這一切,也來得太快了一些吧。導演又詢問了一下他的家庭情況,他說姐姐在門口等著,導演便派那個小姑娘去把他姐姐請來。他帶他們兩人去會議室,把門關好,導演先去與麗麗握手,然後對孜然說:“明日的歌星,請坐請坐。”
         “你呀,你呀!”導演指著孜然,他對他是贊不絕口,“海選這幾天,我看了這麽多人,沒有一個比得上你的。”
         孜然看了姐姐一眼,兩個人眼里都藏不住笑。
         導演說:“那我就開門見山了。昨天晚上,有個選手也不錯,當然沒有你優秀了,他爸爸今天早上來找我,帶了一個麻袋,什麽東西,整整一百萬現金。你的條件,成功的幾率要比他大的多,但還是要用成本去宣傳什麽的,其實這都是前期的投資,等你成名了,這個錢,一下子就收回來了。”
         他說完這番話之後,看面前兩個人都是目光呆滯,這時候還是麗麗稍稍聰明一點,“導演,是要交錢給你是吧?”
         “哈哈,不愧是姐姐呢。不過我告訴你,這個錢,我們每一分也都是用在孜然身上的。”
         麗麗便把身邊包裹拿到桌子上,一層層攤開,露出那最後的,五千塊錢。孜然分明是小聲叫了一句:“姐姐。”但是姐姐的目光很堅毅。
         導演的反應卻很奇怪,有點哭笑不得的樣子,他問麗麗:“你是認真的?”
         麗麗點了點頭,她是從來沒有這樣認真過,這可是五千塊錢啊。
         導演掏了一根煙,他找不到打火機,便又煩躁地扔在地上,他站了起來,抹了一把臉,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麗麗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便把錢捧到她面前去:“導演,你幫幫我弟弟吧。”但是導演義無反顧地走出了會議室。
         “怎麽了?”她問弟弟。她是真的不明白其中關系。
         孜然笑笑,“傻姐姐,我們走吧。”
         “啊?是怎麽回事啊?”
         “沒事,我們走吧。”
         “你不唱歌了嗎?”
         “我唱過了呀,導演說我唱得不夠好。”
         “他有這樣說嗎?他剛才一直贊揚你呢。”
         “有啊,你沒有聽出來嗎,導演向我們要錢,就說明我唱得不夠好,唱得足夠好的話,是不要錢的。”
         被淘汰了,孜然卻像是晉級一般開心,雖然他與姐姐都知道,這是最假的笑。只是姐姐也假裝被騙。
         孜然不需要安慰,他也一瞬間長大了,他的眼神里住進了不散的迷霧,那叫做堅忍或者是憂傷。
         他對麗麗說:“但是我想留下來。”
         麗麗並未答話,孜然接著說了,“我不相信這個城市沒有我的立足之地。”麗麗無法拒絕,她抓住弟弟的手,“那我陪你留下來。”
         兩個人於是開始找工作。
         是孜然先找到工作的,他的姿色是最好的通行證,比如理發店,店長在看過孜然之後,就說可以上班了,包吃包住,基本工資七百,還有提成。孜然也馬上答應下來了,但是與店長說好,要把姐姐安頓下來,才來上班。
         店長大度地說:“或者你也可以留在這里做,與你弟弟一起,好歹有個照應。”
         孜然不同意,謝過店長,店長最後放孜然陪他姐姐去找,但是期限是三天。
         當天,麗麗就找到工作了,也算是她運氣好,去人才市場的家政行業資訊,人家一看這樣土里土氣的,客氣應付幾句。連檔案都不要給她登記,她與孜然於是悵然站在那里,看著人才市場熙攘的人群,真是百感交集,她發現自己原來是那麽怕孜然,終於還是不敢問,為什麽不讓她也在理發店工作,而是要去做家政。
         但是不一會,剛才冷冷對她的小姐在臉上堆了笑容過來,她指著旁邊一位西裝筆挺的先生說:“這位先生找你。”
         “我姓唐。”他做了最簡短的自我介紹。
         “唐先生好。”孜然上前去應付。
         “你是?”
         “我是我姐姐的弟弟,你找我姐姐什麽事情。”這句話說得委實可愛極了,一下子沖散了臉上那幾道稀松的老練。
         “想問你姐姐幾個問題,讓她自己來回答。”
         “哦。”
         開始提問了。
         “你什麽學歷?”
         麗麗有點不好意思了:“初中。”
         接著再問:“會種田?”
         本來想搖頭的,但是最後還是選擇了誠實,“會的。”心里想,也許人家要的就是在城市農田里插秧的夥計。
         他臉上帶了笑意了,“接著問,幾歲了?”
         “十九。”
         就這樣三個問題,於是進入了唐木家里做唐木的保姆了。
         這段面試經歷實在神奇極了,麗麗是怎麽也想不到唐先生是看中了自己哪點。
         所有的所有,讓麗麗難以接受的,是唐木的風騷,她是一個鄉下人,這是她能找到的形容唐木的最好的詞語了。就像春天冒尖的麥穗,在風里搖曳,這就是風騷。就像雨後的彩虹,掛在天邊,流光溢彩,給人指指點點,也不害臊,也是風騷。唐木就是這樣的風騷,他把自己的熱情與美好,全都掛在臉上,掛在肩膀上,掛在大腿上,無處不流動著風騷。他走過的地方,草會更綠,天會更藍,水會更起波瀾,風會原地打轉。
         
         
         今天晚上唐木說要回家吃飯,帶他的同學一起來,且點名要麗麗做菜吃。真的是一件大事了。其實麗麗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做的菜好吃不好吃,因為這些年來,她做的飯菜只有唐木一個人吃,而且麗麗從他的表情啊,飯量啊,吃飯速度根本判斷不出唐木對於飯菜的滿意程度。
         這是第一次。
         唐木帶他的同學回來吃飯。
         麗麗有問過他為什麽不帶朋友回家里玩,他很理所當然地回答說:“沒有朋友啊。”
         這樣的回答只是敷衍而已了,連麗麗這樣的身份都以著朋友的形式存在著,他竟然會說自己沒有朋友,後來麗麗漸漸想通了,是唐木不願意別人知道他家里的狀況吧,畢竟,從十三歲開始,就不與父母生活在一起而被一個十九歲的農村女孩照顧著,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唐木打電話告訴麗麗:“無比美麗的麗麗姐,晚上要多做一個人的菜啊。”
         一開始麗麗誤解了,她對著電話說:“謝謝你了,孜然是不會來的。”唐木已經數次邀請孜然過來做客,麗麗當然把這個當作一種禮貌來對待。所以麗麗每次都拒絕。
         “不是,不是,是我要帶我的同學過來吃飯。”
         麗麗明白了。
         其實唐木不帶同學回家吃飯,是另有原因的,那就是麗麗做的飯菜,實在不算可口。這也不能怪麗麗,在鄉下,燒飯都是用竈臺的,哪里用的慣城里的東西呢。能把飯做熟,算是不錯了。
         唐木首先向她所謂同學介紹:“這是……”
         麗麗搶在唐木說出一大串形容詞前打斷了他,她對艾米笑了笑,“你叫我麗麗就好了。”
         唐木白了她一眼,轉而說:“麗麗姐,這是我同學,艾米。”
         “同學?”麗麗不懷好意地重複了一下。
         “啊……”於是唐木就有點不好意思了,不過他馬上就威風凜凜地威脅麗麗了,“不許你告訴我爸爸!”
         艾米很禮貌地走過來拉住麗麗的手了,“麗麗姐姐好。”
         麗麗覺得自己是不會告訴唐木的爸爸的,不過不是因為唐木的威脅,而是因為麗麗也很喜歡這個女孩子。她的身上,有一種自然的親切感。唐木所交往的女孩子,應該是門當戶對的吧,但是麗麗卻感覺她是那麽親切,絲毫沒有大小姐的架子。她是不知道艾米,昨天晚上還坐在破廟,陪著她心愛的人一起體味喪父之痛。還被自己心愛的男孩告訴,他不喜歡她,是因為他喜歡的是男孩子。
         晚飯的時候,麗麗腦子里不知道想了多少東西,比如,唐木為什麽突然找了一個女朋友啊?要知道,讀書那麽多年,唐木每天都會帶來一大包情書,然後讓麗麗給他回複,他不像小說里那些很冷漠的男主角會把這些情書都丟在一邊。他說,每一個情書都要回複呢。他當然不會殘忍到讓麗麗去一個一個字地也去寫那些酸溜溜的文章了,他說的回複就是按照信上的地址(如果有地址的話),給那些人寄個明信片,唐木祝福你快樂。就那麽幾個字,麗麗寫了幾千遍了。如果僅僅是這樣,只能體現唐木的善良,並不能說明唐木的騷,問題是,情況不僅僅是這樣的。唐木每次會在一大堆信件中抽取幾封幸運信件。
         “這幾個信的主人會得到什麽呢?”唐木鄭重地問。
         然後他又自己回答了,“他們將會獲得與我一起吃飯的機會哦。”
         麗麗說:“那我要多做一些菜。”
         唐木搖了搖頭,“我不帶她們回家吃飯。”
         他知道這樣做會讓麗麗有點失望。於是連忙挽了她的手,“姐姐,什麽時候我戀愛了,才帶那個人回來吃飯呢。”
         所以今天他帶艾米回家,言外之意就是說,艾米,是他的女朋友呢。
         他們每個人都帶著許多故事,卻因為許許多多千奇百怪的理由,走到了一張餐桌上。
         麗麗甚至想到了,晚飯後,他們要做什麽,做什麽後,晚上艾米要睡在這里嗎,這里有很多房間,有很多床,但是,艾米會與唐木睡在一起嗎,這樣的話,自己要不要幹涉……
         她的生活習慣可以城市化,但是有些觀念還是根深蒂固的。
         因為胡思亂想,麗麗吃得很艱難,但是艾米卻吃得津津有味,一連吃了三碗。
         唐木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他當著麗麗的面與艾米說:“艾米,你沒有必要為了給麗麗面子吃那麽多的。”
         艾米抹了抹嘴巴,意猶未盡的樣子,“沒有啊,我一直都是吃三碗的。”
         麗麗忍不住叫了出來,“我在老家也是……”她說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是說漏嘴了,以前唐木在家吃飯,她都是吃一碗飯,等唐木睡了,才偷偷跑回廚房,安慰自己的饑腸轆轆。她是認為,在人家中做保姆,總不能比主人吃得還要多吧?
         麗麗的半截話還是被唐木聽到,唐木便下達命令:“麗麗姐,以後你必須要吃滿三碗飯,不然我要不高興的!”
         飯後,唐木就把艾米送回去了。
         這讓麗麗舒了一口氣。她看他們兩個的親熱勁,是怎麽也想不到,是今天,她才答應了他,做他的女朋友。
         
         
         麗麗就這樣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大帥哥唐木與小美女艾米甜蜜地在一起了,常常回家吃飯。這讓麗麗比之前忙碌了,但是也充實了。她是忙慣了,閑下來,還真是發慌。
         麗麗沒有看走眼,艾米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她甚至會幫麗麗給唐木的那些小粉絲填寫明信片,而且興致勃勃。
         艾米甚至對唐木的抽獎制度提出了許多建設性的意見。
         只是唐木善解人意地說:“既然談戀愛了,就不與其他女孩子出去亂吃飯了。”他還嘆了一口氣,“其實與他們去吃飯,也是對他們的一種折磨啊。”
         “啊?”
         “因為她們看見我,會渾身酥軟的啊……”
          “沒關系的,沒關系的,你去吃吧。”
         唐木於是欣喜,“真的嗎?”不過看到麗麗遞過來的眼色,連忙不做聲了。
         麗麗之後有天告訴孜然唐木戀愛了,雖然事不關己,他還是不無諷刺地說了一句:“靠,那麽小就談戀愛了啊。”
         “你說我要不要把這件事情與他爸爸說啊。”
         “沒有問的話,就不要說吧。你看,唐木之前對你那麽好,還不是為了日後你給他隱瞞一些事情嘛。”
         “你怎麽都這樣想別人。”
         “姐姐,用農村的思維在城市生活,是要吃虧的。”
         姐弟兩個同時沈默了。弟弟這樣說,是成熟了,長大了。姐姐應該高興才是。但是她笑不出來。
         “喏,唐木說過幾天來找你理發。”麗麗臨走前告訴孜然。這時候他已經是一個造型師了。
         唐木果然來了,帶著艾米。
         “孜然,你好。”他微笑。
         “嗯,你好。”
         他認真盯著他看,終於是叫了出來,“哇,你都是用哪家護膚品的呀,皮膚那麽好!”
         孜然自然聽過姐姐說起唐木的騷,現在終於是感受到了,他只能笑笑。
         唐木猶豫了一會,終於是問出口來,“我,可以,摸你一下嗎?”
         “什麽?”他是突然覺得頭暈目眩。
         一邊的艾米連忙上來制止唐木,“你快別騷了,人家都被你弄得酥軟了。”
         唐木失望地說道:“好吧,那我就用目光輕輕地撫摸一下吧。”
         他鬧夠了,終於是向孜然介紹艾米,“哦,這是艾米,我的女朋友。”他當然不會忘記了介紹,帶著點驕傲的語氣,並不是每個帥氣男生都能找到這樣漂亮的女朋友的。
         艾米對孜然綻放了一個毫無保留的大大笑容,這是孜然初見艾米,他唱歌的夢想破滅之後,他覺得自己是死了一回,他許久未能感覺到心的感受,方佛胸口裝著的是一枚石頭,冷暖不知。可是今天,他卻感覺到那塊石頭,被針刺了一刺,有一些痛。他突然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是,覺得自己好無用,在唐木面前,他就是一個垃圾,他恨他自己。
         “你們是都要理發嗎。”孜然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唐木說:“我主要修一修就可以了,她要挑一下顏色。”
         “哦,那我介紹另外一個造型師……”
         “不了,我們都要你弄。”唐木很平和地就完成了他的霸道。這樣的霸道是誰都喜歡的,比如他對麗麗說,這是給你的衣服,你必須穿呢,或者是,多陪孜然玩吧,晚飯我在外面吃。
         “小姐要染什麽顏色啊。”
         “紅色,黃色,然後加上留著的黑色,正好是德國國旗的顏色。”
         “啊?”
         “哦,你也許不知道,世界杯來了,我支持德國隊。所以要在頭發上做點文章。”
         孜然回頭看了一眼一邊的唐木,有點責問你怎麽由著你女朋友胡來的意思。
         “有困難嗎?”唐木皺起了眉頭。
         孜然趕緊說:“沒有,挺好,你們等等,我去調顏色。”
         整個理發店都聚焦到這對情侶身上,理發店本來就是光彩照人,因為他們的到來,更是流光溢彩。孜然被點名做他們的造型師,也讓旁人萬分羨慕。只是大家不知道孜然現在心里,是萬道難過翻滾。
         他喚服務員拿來一瓶飲料,這是理發店贏取顧客歡心的招數,孜然不自覺就用了。等他反應過來,又為自己的淺薄感到羞愧不已。
         他問艾米,“你以前都是在哪里理頭發啊?”
         艾米楞了一下,只好如實回答,“我頭發都是我奶奶幫我剪的。”
         又是一針,刺痛了孜然心中那塊石頭,他在鄉下老家,頭發也是奶奶幫忙修理的。
         孜然接話道:“你奶奶手法很老道呢。”
         “是啊,不過她不會染頭發,所以還是你厲害。”
         “我?”孜然笑了笑,“最厲害的是染發膏呢。”
         後來孜然給艾米建議,要弄國旗的話,把顏色打亂了別人反而看不出來了,如果能夠接受的話,幹脆把頭發弄成三束,然後每一束是一種顏色。
         艾米欣然接受。
         孜然卻是說:“我只是給你一個意見了,具體還是你自己看著辦。”
         艾米責怪孜然,“什麽話啊,我覺得你說的很不錯,就那樣做了!”
         從來為人染發,孜然都是調好藥膏,剩下的便交給小弟去做,但是今天,孜然是主動攬下了所有的活。
         他小心翼翼伺候艾米的頭發,對她說:“你真好,願意為自己男朋友喜歡的球隊而在頭發上做這些呢。”
         艾米於是笑了,“他?”她對鏡子里正在耍鬼臉的唐木撅撅嘴,“他估計連足球是什麽都不知道呢。”
         唐木並不尷尬,他對孜然說:“你要好好做喔,剛才你們經理讓我辦張會員卡,我算了一下,還是蠻合算的,我去辦理一下。”
         這是孜然第一次在工作的時候沒有主動向顧客建議辦卡,艾米卻帶著一點揶揄的語氣告訴他,“他有重度辦卡癡迷癥,什麽都要辦個會員卡,就是去醫院,也要問別人,哪里辦會員卡的呀。”
         “啊,為什麽呢。”孜然很傻地問了一句。
         “因為他騷啊。”
         於是兩個人都笑了。
         艾米要染這樣的頭發,一方面是足球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Aaron。是的,當年,她因為他喜歡上足球,那是愛屋及烏。但是現在,她並不因為對他感情的終止而停止了對德國的喜歡,對德國的繼續喜歡就是一個證明,證明我艾米,離開了你Aaron,還是能活得很好。她莫名其妙的,還是要與他賭氣,也許這些都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理完頭發,唐木提出要一起吃飯,他說,他已經與麗麗說好了,晚上一起吃飯,這次,孜然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了。
         唐木甚至兇兇地威脅說:“不然的話,我就向你經理投訴,說你服務不周!”
         不知道為什麽,孜然真的不想進入到那個世界,自己與姐姐都是服務於他的,他們實在沒有理由坐在一起吃飯。孜然看到了一向鐵面無私的經理走了過來,唐木向經理請示可不可以讓孜然提前下班,經理熱情地拍了拍孜然,出乎意料地用十分善解人意的語氣說:“去吧,帶薪休假!”
         在路上孜然收到了經理的短消息,大客戶啊,一下子辦了五千元的會員卡。
         孜然趕緊刪除了這條短信,他討厭經理這樣的嘴臉,他不想扯到錢。孜然不仇富,只是覺得自己不屬於那個階層,就沒有必要與其有所交集。交朋友,像是掰手腕,還是勢均力敵,才會有意思,除非自小長大,不計出身。但是自小一起長大,往往因為醞釀了太久,在友情的碗里又盛了一些其他,最好的例子就是Aaron與艾米。到最後,把什麽,都毀了。
         盡管在車上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很強大的心理準備,到了唐木家里,孜然還是感覺到了一點頭暈目眩,甚至給他們開門的麗麗都顯得那麽陌生了。
         “啊,你。”姐姐有點吃驚的樣子,掩飾不住的言外之意是,你怎麽來了。
         聰明的唐木自然看懂,他說:“是我拉著孜然來的了。”然後語氣重了一點,“你這個姐姐,看到弟弟都不會開心一點的呀。”
         麗麗沒想到在孜然面前也會這樣窘迫,她命令自己笑了一個,說:“進來吧。別堵在門口了。晚上我多做了幾個菜哦。”
         “讓我猜猜,是什麽菜呢。”唐木很認真地思考,他扳著手指娓娓道來,“西紅柿炒雞蛋,酸辣土豆絲,拌黃瓜。”
         “哇,你怎麽知道的啊。”
         “你以前說過的,這是孜然最喜歡的菜,我不小心記著了。”唐木對孜然眨了一下眼睛,他的表情里含著你真幸福的意思,於是孜然也很開心地笑了。
         麗麗這時候才看見艾米,她的三色頭發實在有些刺眼,她總覺得自己看見了這樣頭發,不做評論是不禮貌的,但是要她做評論,她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還是唐木來解圍,他前來攙了麗麗的手,“麗麗姐,你是不是要說艾米這樣子,在你們農村是要被罵做瘋婆子的吧。”
         麗麗可算找到臺階下,她瞪了一眼唐木說:“去,有這樣漂亮的瘋婆子嘛。”
         艾米搶過去要打麗麗,“姐姐!你也笑我。”
         他們在外面玩鬧一陣,這個話題也就這樣過去了。麗麗自此是覺得艾米不是一個普通女子,她仍舊是愛護她,卻也多了一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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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9]以壇為家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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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0-9-6 23:38:56
    回憶果然會把所有東西都變得美味了,在孜然的記憶里,姐姐做的菜是很好吃的,但是現在自己吃到的,他有點難以下咽。即使那些菜色,確實是自己的最愛。
         不過唐木與艾米吃得津津有味,原來有錢人喜歡吃這樣的東西的啊,或許是他們強迫麗麗做這樣的菜的。孜然在心里安慰自己。就像是艾米三色頭發一樣。人有錢了,就是怪。
         吃到一半的時候,唐木突然一放筷子說:“我有一個消息要與你們說哦。”
         孜然與麗麗都停了下來,仿佛他們就在等待這一刻,只有艾米是了然的表情。
         顯然這個消息是要說給孜然與麗麗聽的。
         唐木也不賣關子,他說:“我想搬出去住了。”
         說完之後,他就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端起碗繼續吃飯。
         在社會上打交道多了,什麽樣的話,里面藏著什麽潛臺詞,其實是非常清楚的,這句話話里還是話,孜然看了一眼麗麗,顯然麗麗也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這也就很好地解釋了為什麽唐木一定要孜然晚上過來吃飯。
         麗麗的表現沒有給孜然丟臉,她淡定地說:“哦,我知道了。”這樣的平靜下面隱藏的是多少的疼痛啊,孜然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把唐木當作自己的弟弟來看待的,甚至比自己這個親弟弟還要疼愛些。
         但是這樣的感情,是沒有一點點基礎的,看似繁華,實則虛浮,一個人日久所累積的情感,被輕輕一句話還沒有露出來的尾巴給擊碎了。
         我想搬出去住。後面接的應該是,你可以離開了。
         孜然甚至想到了唐木在店里沖的那五千塊錢,算是變相的分手費?
         但是孜然也不能責怪唐木,哪怕一點點,這些不短的時間,麗麗真的過得很幸福。而這樣的幸福,是與唐木密不可分的,環境的優越,只有配合著人的溫情才相得益彰。
         接下來,自己要全力成為麗麗的守護神了,這也沒什麽,本來就是孜然的責任。幸好他現在是混得不錯。
         孜然這樣胡思亂想著,已經忘記了飯菜是什麽味道,直到唐木叫了他的名字。
         “孜然,所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哦。”
         是讓我照顧好麗麗吧,這個你不用拜托我也會的。孜然在心里說。
         “那,你能搬過來住嗎,一個我是怕麗麗一個人怕,還有最重要的是,有時候爸爸打電話來,你還能冒充我的聲音呢。”唐木出人意料地說。
         “冒充你的聲音?”
         “是啊,你只要對著電話吼一句,我還活著呢,就蒙混過關了。”
         “那你要去哪里?”
         “我與艾米在外面租房子。”
         孜然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麽了。
         原來真相是這樣,一起一落,麗麗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嗚嗚地哭了出來。
         “你看,她一想到你要來,幸福得哭了。”唐木在一邊沒心沒肺地說。
         
         
         唐木說要搬出來一起住,艾米猶豫過,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得太遠,都不好回頭了,她當初答應與唐木在一起,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刺激Aaron,但是現在Aaron是絲毫未受打擊,反而是艾米自己,越陷越深了。這步棋走到這樣的境地,她是適可而止呢,還是繼續押註呢?
         她對唐木說:“這個,我要回去問問奶奶才能來回答你。”
         唐木很贊許,“嗯,這個是當然的。”
         其實艾米是去找Aaron。
         “你還記得上次我與你說我找了一個男朋友的事情嗎?”艾米問Aaron。
         “記得啊,怎麽了。”
         艾米說:“Aaron,我都找到男朋友了,你就與我說實話吧,你不是真的喜歡男生的吧?”
         Aaron不作回答,看得出來,他是不喜歡這個問題。
         艾米也識趣,“好了,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與你說,我男朋友讓我搬出去與他一起住……”
         他們坐在Aaron空空的房子里說話,一個是立在窗口,一個是坐在床尾,不過艾米這句話卻讓Aaron從窗口奔了過來,“你說什麽?!”他的表情這時候是莫名其妙地認真起來。先前艾米因唐木做的種種,無非就是等待Aaron臉上出現這樣表情,等到這一刻真的來了,艾米只感覺到了害怕。
         “不行。”他說。
         艾米等他繼續往下說,但是他只是說,不行,別無他句。她便給他解釋,“因為這里每天過去也不方便啊,住在校門口有利於學習……”
         Aaron說:“不行就是不行,你說再多都不行。”
         “Aaron,你是讓我搬來與你住嗎?”
         “我是讓你不要與他住,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多陪陪他們不好嗎?”
         艾米不知道怎麽接話了,再說下去,自己就成了大不孝,她苦苦等的,不過是Aaron一句話,只要Aaron說,艾米,好了,回來吧。
         本來是她要走,他不給,卻慢慢又變成了她要回來,他不給。艾米在Aaron面前,已經不要了矜持,現在連自尊都快丟棄了。
         艾米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請求了,“Aaron,讓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說完這句話,艾米就希望自己是一個聾子,這樣便聽不見Aaron說的不好,不行,不可以。只是這次,這些他都沒有說,艾米竟然聽見了Aaron哭。她從小到大,也是看見Aaron因為父親去世,才認真哭過一次,她今天來破釜沈舟,千萬種結局都在心里預演過了,卻獨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Aaron未了才說:“艾米,你要好好照顧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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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0-9-6 23:39:47
    Chapter04 我們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
         
         
         秋田給唐木的信
         
         唐木,你好。
         你的信我已經收到了,但是因為這幾天我被關了禁閉,所以到現在才能給你回信,希望你可以諒解。
         你說我們兩個表兄弟真是奇怪,原來可以見面的時候,像是陌生人,當然,主要都是我的原因,現在不錯,我們不能隨便見面了,卻可以談心了。哥哥很感謝你把自己的心事說給我聽,我也很希望我能給你好的建議。
         上次你來信,說你對男生產生了好感。哥哥真希望好好與你談一次,因為我在你的字里行間看見了你的焦慮。我後來沒有事情做,就又把你的信重複看了幾遍,竟然發現你在信中用了三十多個感嘆號,你還問了五次“怎麽辦,怎麽辦”,真是可愛極了。
         我記得當年我也是這樣問的,我問我自己怎麽辦,怎麽辦……經歷了那麽多事情,唐木,我親愛的弟弟,我是有資格來告訴你一些道理的。哥哥的經驗,是痛苦的經驗,但是遠離痛苦,不就是偏向幸福了嗎?唐木,你首先要記住,我們這類人,不是怪胎,只是上天與我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他沒有讓我們做天使,但是要記住,他也沒有讓我們做魔鬼,最重要的是,他在我們身上安裝了這樣的苦難,他也安排了另一個人來與你一起承擔。你不要以為哥哥只是哄哄你,就像是哥哥曾經有傑西,你終於也會找到屬於你的那一個人。等你找到那個人之後,你的心就會安靜下來,到時候你就會發現,原來你喜歡的並不是所謂的男生,你只是喜歡上這個人罷了。請一定要相信我!
         你上次說,怕被別人知曉,會招惹非議。我給你的那個建議,不知道你采取了沒有?我知道,也許這樣對那個女孩子來說有些殘忍,不過如果你按照我說的,去找你們校花談戀愛的話,也許你也會發現女孩子身上的美,就像是假性近視一樣,也許你說對男孩子有好感也只是一時的沖動,新鮮勁過去了就沒了。如果你與女孩子在一起,覺得很舒服,很快樂,很輕松,哥哥也是支持你。如果經歷了這樣一回,你還是覺得自己是喜歡男孩子的,那哥哥同樣站在你身後。無論如何,在這個過程中,因為你與校花在戀愛中,所以,我想,就沒有人去懷疑你了吧?。這到底是不是一個餿主意,我想,“事定猶須待闔棺”。
         至於我自己,近來我一直在寫作,我想把我與傑西的故事給記錄下來,反正我有的就是時間,這真的是一個美麗無比的故事,我能夠親歷其中,已是足夠幸福,我想,如果別人來看這個故事,一定也會被感動。小說的名字我也取好了,就叫《秋田》,你不要嘲笑我用自己的名字做小說的題目哦。
         對了,還有,你不要再給我寄煙了,這些煙是到不了我手里的。護膚品也不要寄了,我用不到。
         
         
         
         
         唐木給秋田的信
         
         秋田,你好。
         我找了一個女朋友,很可愛,很漂亮,名字叫艾米。我很喜歡她,我想你見了她,也會很喜歡的。但是我要說的是,這種喜歡,是不等於你對傑西的喜歡的。她是我身邊能夠找到的最好的女孩子了,但是我還是無法對她動心,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但是我的心還是紋絲不動。而且哥哥,我覺得艾米也不是真心喜歡我的,真是奇怪了,難道她是喜歡女孩子的,也為了掩人耳目,才與我在一起的嗎?
         哥哥,你不知道我們在一起有多奇怪,她好像很理解我的心思一般,我們在一起,只是演戲給別人看,私下里,我們什麽都沒有做過呢,手都沒有拉過,更不要說是親嘴之類的了。我當然不是想與她拉手啊,親嘴啊,只是覺得,這個本來應該是我要擔憂的東西,可是現在沒有想到艾米自己幫我免除了這樣煩惱。這是好事,卻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希望你幫我分析分析,出謀劃策呢。
         你開始寫小說了啊,我很期待的。我不會嘲笑你的,要是我寫小說,我也要把名字叫做《唐木》。你要加油寫,我會支持你的。
         還有,傑西最近還不錯,看新聞是要拍新電影了。我會去買正版DVD,到時候我們一起看。另外附上艾米的照片一張。
         還有,爸爸最近好像又要結婚了,我一點都不想去認識那個新阿姨。哥哥,說實話,我一點點不喜歡這個家。爸爸雖然幫我找了一個保姆,她人很好,但是我最近,卻是天天夢見小時候的事情,我恨這幢房子,在搬來這幢房子之前,我的生活是多麽美好,可是現在,哥哥,我好害怕,我覺得我一無所有了。我知道我這樣說,你又要說我不夠堅強了,可是我真的是這樣想的,對別人,我當然還是表現得很堅強的。所以,就原諒我在給你的信中表現出一點點懦弱吧!
         
         
         
         
         秋田給唐木的信
         
         唐木,你好。
         來信與照片都已收悉。艾米,真的是大美女,名字也好聽,弟弟你的眼光不錯。你說她不是真心喜歡你,這個我從你的來信中看,也無法斷定她究竟是怎麽想的。不過這也好,至少不用讓我擔心她對你用情太深,到最後知道真相大受打擊。
         唐木,以前我看你的來信,聽你說煩惱,我都是面帶微笑的,因為這些,都是成長必經的階段。可是今天我看你的信,卻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唐木,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是家庭,父母之愛,是無可取代的。也許有一天等你做了父母,你就會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了。不過,這個現在看來,好像很難實現了,哈哈!
         對你爸爸媽媽來說,也許分開對彼此都是好事吧,我知道要你接受有點殘忍,你爸爸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你不願意叫她媽媽,我絕對挺你。這樣吧,作為你的軍師,我再給你出一個餿主意吧,你不想再住在那棟房子里,恰逢你又是高三,我想,你不妨在校外租一個房子,你還可以讓艾米與你住在一起呢。住在一起之後,許多秘密就不複存在了,她對你隱瞞的事情,也許你不經意間就會發現了,不過你自己的秘密,也許也會被她窺見呢。
         弟弟,生活對我們來說,已經極為艱難了,但是我們卻沒有資格懦弱,我們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堅強地走下去,以前我很推崇一句話:“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現在我要把這句話變一變:“有些路不是我們自己選擇的,可我們還是要勇敢地走下去。”
         弟弟啊弟弟,“勇敢”這個詞真的是很矯情呢,但是我們不得不勇敢。
         我再送你一句話:“為愛,我們得以勇敢前行。”你也許要問我,你還沒有遇到你生命中的那個真愛,但是請相信哥哥,他會來臨的。只要你的心做好了準備,那份真愛定會披星戴月,穿越密布荊棘,跨過千山萬水,走到你的身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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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10-9-6 23:41:03
    Chapter05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孩子
         
         
         Aaron放學回家,遠遠看見家門是半開著的,他也不覺得奇怪。父親走後,他常常是恍恍惚惚的,忘記關門,也算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吧?況且,家里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讓人偷了去。一個人若是內心荒蕪,家也是徒有四壁。
         不過等他走近了,卻看見媽媽正送隔壁的張阿姨出來。這真是新鮮光景,以前這兩個女人是水火不容的。張阿姨沒什麽職業,之前一天除了買菜做飯,便是在鄰里間斥責Aaron媽媽的種種不是,好像她來人世一遭是專門為此。現在她家里發達了,在外面有了好的房子,卻還是喜歡回來串門。她把走街坊當做是娛樂活動。
         有些事情連Aaron都搞不明白,張阿姨卻是知道來龍去脈、細枝末節的,講起來活靈活現,讓人身臨其境。Aaron撞見這種事情,當然只是低頭快步走過,不會與其爭辯。對於張阿姨,他並不仇恨,但是要說到有多少歡喜,也是絕無可能的。她並無多少姿色,頭發卻總是被整理得光鮮亮麗的。
         今天他註意到張阿姨手上拿著幾件上好質感的衣服,不用說,是他媽媽的。張阿姨現在是有錢買得起這些,但是她從來都是喜歡貪圖小便宜。兩個人看見Aaron,一起停下來。
         張阿姨笑了一下,對Aaron說:“我正與你媽媽說你呢,說咱們Aaron啊,是這個弄堂里最懂事的小夥子呢,誰也都比不上。讀書好,長得乖巧,又懂事!”她說過之後,心滿意足地笑了一回。當著別人母親的面,把Aaron仔細打量了一回,好像這個娃娃,是她一針一線造出來的一般。
         “張阿姨好。”Aaron簡單打個招呼,走到了房間里面去。張阿姨身上的市井味道與母親的香水一起沖到鼻子里去,他只覺得眼睛發酸。
         聽見兩個女人姐妹一般,又寒暄了幾句。媽媽一會也進屋了,向著他解釋道:“有些衣服,我穿不過來,送幾件給鄰居。”
         Aaron只是覺得奇怪,又沒有問你這些,自己就在解釋開了,真是好笑。他不願意去搭理母親,也不想費力去表現自己不在乎她,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他去淘米,媽媽說:“張阿姨給你帶了點吃的,在鍋里悶著呢。”怪不得那麽香氣誘人!沒有必要與好吃的過不去,他也就聽從了。去到廚房里,好似揭開紅蓋頭一般,打開鍋蓋,是一碗面,看起來就很喜慶,圓滑的面條,肥大的荷包蛋,浮著肉絲,搭著青菜,色彩就很誘人。看一眼,眼睛飽了,胃更餓。
         他吃面,媽媽就坐在一邊看著,他再裝著堅強,他的吃相也把他出賣了。他其實過得並不好,因為他的勇敢沒有了方向,他曾經為艾米勇敢,曾經為爸爸勇敢,但是他從來沒有、以後也不會,去為自己勇敢,他好像是生來就不是做主角的。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一個人可以讓他牽掛著,他就可以幸福下去了。
         “Aaron,搬來與媽媽一起住吧!”她看他把最後一滴湯也喝掉,動情地說道。她其實也是會溫柔的,在Aaron父親死後,她臉面上慢慢地張羅出溫吞與善感來。
         “為什麽?”兒子的回答很是生硬,不給情面。
         “因為媽媽想與你一起啊。”
         “那你搬過來與我一起住好了。”Aaron甩了這樣一句,這個話題他們之間已經探討過很多次了,Aaron真不知道她母親今天可以拿出什麽更好的理由來。
         “你繼父人很好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他人不好。所以媽媽,你現在很幸福吧?你們給我生活費我也是要的,我覺得我現在過得挺好的,要是我生活上有困難也會來找你的,但是我想一個人。”
         “你真的不能答應媽媽了嗎?”
         “嗯。”他端著碗筷走進了廚房。
         媽媽跟在他身後,突然說了一句:“如果媽媽把艾米也帶去了呢?”
         她終於亮出底牌,這就是她的最後一擊,有著十足的把握。
         這一句話,竟然讓他的手指慌亂,抓不住碗,碗從手中滑落,撞在地面上,是清脆的聲響,碎了一地,路燈斜進來的昏暗光芒,這時候也突然抖擻起精神來。這時候,好像天地間,是有千萬句話,裹著電閃雷鳴抵達耳邊,有千萬只碗摔碎在足旁。時光印在Aaron臉上,那里碾過了太多歲月,我們常常稱贊少年老成,說少年懂事,卻不知道他們釀在酒窩上的這一滴醇香背後,是浸泡了多少酸苦。
         Aaron轉身過來,已經是滿臉淚水,“你,你終於是要認自己女兒了嗎?”
         媽媽嘆了一口氣,“Aaron,你妹妹比你不容易多了。”
         

         晚飯後,張阿姨提了一袋水果去艾米家。艾米去了唐木家吃晚飯,爺爺奶奶沒有她在,就只是把冷菜熱了一熱,隨便將就吃了點,就算完事。
         他們也是知道今天Aaron媽媽回家來,卻沒有想到張阿姨會過來。張阿姨是這個弄堂里除了這兩個家庭外知道這個秘密的唯一的人,她與Aaron母親是頗有淵源的,當年兩個人一起追求Aaron父親,結果是張阿姨敗下陣來。她平時常在背後說Aaron媽媽是非,無非是跟當時的那個Aaron母親較勁。但是她還算是一個明白人,嘴巴還算是嚴實的,這件事情始終沒有抖落出來。
         她把水果放在小桌子上,這弄堂里所有的屋子里裝扮得都是差不多,她張望了一下,說道:“艾米沒在啊?”
         “艾米去同學家吃飯了。”爺爺回答道。
         “哦,我就長話短說……”不過話說半句,短說短說,也沒有說出口來,張阿姨這時候也覺得這件事情是難以開口的。
         “她媽媽是要來帶她回去了是吧?”奶奶還是一貫面帶笑容的,“哎,這一天還是來了,不過都快二十年了,我們也賺到了。”
         張阿姨沒想到奶奶是這個態度,她只能賠著笑,思緒也飛到了當年——那時候Aaron已經出生,但是他的媽媽還想要一個孩子,但是政策不允許生兩個,所以她懷孕的時候去醫院檢查知道是個女孩後,就商量了,到時候去外地生下來,給爺爺奶奶撫養著。他們無子嗣,見了艾米就第一面,便喜歡上了。當時是說照顧一段時間,可沒想到一晃就是十多年。後來Aaron父母感情每況愈下,誰也都無心掛念到艾米了,反正在家中的Aaron也是這樣,還不如艾米過得滋潤呢。
         “她媽媽是讓我來問問你們兩個的意思。”張阿姨客氣道。
         爺爺點了一根煙,冷冷道:“女兒是她的,她要回去,是天經地義,還問我們幹什麽呢。”奶奶瞪了他一眼,“怎麽說話呢?”回頭還是那樣微笑模樣與張阿姨說,“她是要艾米什麽時候回去呢?”
         “這個事情著急不來的,你們都是與艾米說是把她撿來的,現在又多了一個親生的母親,弄不好,孩子會接受不了。你們慢慢地跟她說,這個事情,得有一個接受的過程。”
         張阿姨出門時候,看見Aaron站在那里,兩個人在黑暗里互相望了一望,她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便匆匆離去。
         “爺爺,奶奶。”Aaron進門便跪倒在地。
         爺爺奶奶連忙過來扶他,但是他就是跪著,不願起來,“爺爺奶奶,我來替爸爸媽媽謝謝你們。”這一跪,他憋了許久,今天終於在母親口中窺到水落石出的跡象,他就迫不及待要來跪拜這對偉大的平凡老人。這是一個做哥哥的感謝兩位老人對自己親妹妹的照顧。
         “好,好。”奶奶忍不住也是老淚縱橫,她說不清是責備還是心疼,“Aaron你不要哭了,不許哭!男子漢怎麽能隨隨便便地掉眼淚,還隨隨便便地跪下來呢?奶奶要生氣了!”
         Aaron站起身來,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桌子上,“爺爺奶奶,這是媽媽讓我轉交給你們的。”是一筆錢,老人沒有拒絕。奶奶點了點頭,“你回去與你媽媽說,她怎麽說都是對不起這個女兒的,以後要用心對她好啊。”
         他們把Aaron送到門口,奶奶說,“幸好你這個哥哥,這些年這樣照顧艾米,一定吃了許多苦。”
         爺爺奶奶是不知道,艾米面對她這個帥氣溫柔的哥哥,還產生了另一種情愫,而Aaron面對艾米的喜歡,用了一個近乎荒誕的理由去拒絕。他很多次都想告訴艾米事情的真相,可是媽媽說的那句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我們家是這個樣子,還是讓艾米平靜過日子吧。”
         現在好了,他與媽媽商定好了,自己過去與他們同住,而媽媽也要告訴艾米一切真相。
         艾米知道了真相,就會原諒自己的一切吧?為什麽自己對她那麽好那麽好,卻拒絕了她在一起的祈求,為什麽自己要用喜歡男生這樣荒誕的理由去拒絕她,只要艾米知道Aaron是她的親哥哥,那麽一切都可以用正常邏輯去解釋了。
         只是無論如何,對艾米來說,都是一個打擊吧?喜歡上自己的親哥哥,或者是喜歡上一個永遠不可能喜歡女生的男孩,哪個都是令人心疼的悲劇。如果這份遲到的母愛能挽回一點什麽,都算是對艾米的一點補償吧。
         
         
         這天晚上,艾米與唐木一起看球,是韓日世界杯半決賽,德國對陣韓國。先前韓國接連爆冷,戰勝了諸多歐洲傳統強隊,今天,他們遇到了德國隊。他們是在酒吧看的,本來在家里看也好,但是卻沒有那樣熱烈的氛圍。
         唐木送艾米一件德國隊正品球衣,印13號,是艾米最喜歡的球員,巴拉克的球衣。
         “這要好多錢吧?”禮物,艾米還是收下了。她也故意點出這件衣服價值不菲。只是艾米深深明白一個道理,但凡是能用金錢買到的,都是便宜貨,因為有些東西,是買不起的。如果可以,她倒願意傾盡世界所有寶藏,去買Aaron的一句深情告白。
         唐木也只是說:“你喜歡就好。”
         艾米讓唐木猜測德國與韓國,誰能進決賽。
         唐木說:“一定是德國啊。”
         “為什麽啊?”
         “因為……因為……”這個唐木也是講不出所以然來,本來就是,他支持德國無非是因為艾米喜歡德國。
         “我與你說,要是德國輸掉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的。”
         “可以啊,那要是德國贏了呢?”
         “我也答應你一件事情啊。”艾米爽快地應允道,同時她在心里想,反正我是女孩子,到時候耍賴就耍賴了,你是男生,卻是要說話算數的。不過具體她要唐木做什麽,也是沒有想好,到底來說,她還是希望德國隊能夠進入決賽的。
          “哎,你說,要是有一天,德國隊與中國隊相遇了,你會支持誰啊。”唐木突然這樣問了一句。他自以為這個問題的難以抉擇程度是比肩“媽媽與老婆同時掉入水中應該先救誰”的。沒想到艾米不假思索就回答:“我支持德國隊啊。”
         “啊?”
         “在足球的領域,我是德國的子民。”
         “那,在愛情的領域呢?”唐木一杯啤酒下去,就已經醉了,這樣的問題也被問了出來。本來如果是情侶之間,這樣的提問倒是還蠻有情趣,可是他們兩個,心卻都不是彼此的,卻要彼此演戲。
         艾米也奇怪,一向對這些問題避而不談的唐木,今天突然有了這個雅致,好在她也聰明,回答說:“這個你還要問我嗎?“
         接下來兩個人便被比賽吸引了,或者假裝被比賽吸引了,不再繼續剛才尷尬的話題,對於一眾德國球迷來說,在巴拉克的帶領下,德國隊不負眾望地擊敗了韓國隊,挺進了決賽。現場一片歡騰,唐木也披著德國隊國旗與德國朋友們一起跳了一回自己也難以命名的舞。他被熱情的德國球迷用啤酒澆了個渾身濕透,才跑回來向艾米訴苦,但是艾米卻更為愁眉苦臉。
         “怎麽了,怎麽了?”他哄她,“贏了比賽你還要不高興啊?你是要怎樣哦?是不是你擔心我會提什麽很過分的要求啊?放心好了,我不會那麽壞的。”
         艾米道出原委來,卻讓唐木哭笑不得,原來是巴拉克在比賽中又得了一張黃牌,於是因為累計黃牌的關系,決賽中,德國隊隊長只能是作壁上觀了。艾米難過了一陣,也看開了,畢竟德國隊是進了決賽了,她說:“唐木啊,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好了,我都答應你的。”
         “是哦?其實就是上次說的那個事情了。我想讓你搬出來與我一起住,你放心,是住兩個房間的。”
         艾米舉起酒杯,“好啊,我回去就與爺爺奶奶說。”

    艾米回到家,沒想到爺爺奶奶都還沒有睡,坐在客廳里等她。她過完這個暑假,就是真正高三的學生了,最近確實是玩得有點過分,但是她也是與奶奶打過招呼了呀,看完世界杯,就全心全意讀書。他們二老神情嚴肅得很,應該不是為了這件事情吧?或者是為了自己的頭發?不過這個事情之前也說過了,沒有必要現在這個樣子興師動眾吧?無論如何,先撒嬌再說,她上前去抱住爺爺肩膀,“爺爺,你們兩個吵架了啊?這麽晚還不睡覺。”她是深知奶奶不吃她這套,所以對著爺爺撒嬌。她是深知兩個老人從無口角,所以敢這樣開玩笑。
         不過今天爺爺似乎也不怎麽吃這套。艾米撲過去,才發現他甚至還戴著他的老花眼鏡,神情很是嚴肅。
         “艾米啊,你坐好,爺爺奶奶有事情與你說。”她這時候才認真起來,去看奶奶臉上,那一貫的微笑表情也不見了蹤影。
         艾米坐到奶奶對面、爺爺旁邊位置。真要發起火來,奶奶可是比爺爺嚴厲多了。她在心里想,多半是自己交男朋友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那一定是Aaron打的小報告,她就在心里咬牙切齒地恨Aaron,可是轉念一想,Aaron為什麽要告密呢,或者他其實是喜歡自己的?這樣一想,她的心就又狂跳不止。
         爺爺奶奶也商量過了,這種事情還是開門見山地說比較好,畢竟最後是要說出來,遮遮掩掩沒有什麽意思。說不定人家小孩子不像他們想象中的反應,突然有了一個媽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情。不過艾米親生母親就是Aaron媽媽這點,還是要看情況再出牌吧。
         “艾米啊,你還記得你小時最喜歡問爺爺什麽問題嗎?”
         “什麽問題?”小時候的艾米可是很好問的。她現在有點摸不著頭腦,爺爺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爺爺,我想不起來了呢。我都長大了啊,小時候我一定問過你許多很傻的問題吧?”
         “艾米啊,小時候你常常問,‘為什麽我沒有爸爸媽媽?’你以前看西遊記,常常問我,‘爺爺,爺爺,我是不是像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里跳出來的啊?’後來你上小學了,常常要問我,‘爺爺,爺爺,我爸爸媽媽是不是與壞人搏鬥,做了英雄啊……’”
         “爺爺,奶奶!”艾米神經質地叫了一聲,“你們不要再說,我不聽,我不聽。”她驟然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艾米,無論如何,她都是你媽媽啊。”
         “我沒有媽媽,我沒有爸爸!”艾米按住了自己耳朵,拼命搖頭,好像這樣,就可以把聽到的,給甩出去。可是無論如何,有一塊大石頭,投進了心湖,就再難以做到波瀾不驚。有時候,杯水也可以起浪,何況是這樣的風暴!她躲到自己房間,把自己塞進被子中去,這時候她就幸虧自己是一個女孩子,可以認認真真地掉眼淚。她哭到最後,才去總結,自己是為了什麽而哭呢?總結一番之後,嚇了一跳,其中竟然還有一個理由是因為巴拉克無法出現在決賽的舞臺上!真是可怕。
         爺爺奶奶竟然這樣輕易地就把自己交出去了,面對強盜媽媽,難道就沒有反抗嗎?看他們說話的樣子,好像他們等這一天很久了,現在終於要解脫了。他們只是說媽媽要來,要領她走了,也不再多說她媽媽一句,艾米當然也不好去問,她不想被誤認為自己對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媽媽很感興趣。但是自己又免不了去想這個未曾謀面的女人,她會是怎麽樣一個女人呢,當初為何不辭而別,現在為什麽又要回來?她會不會對自己說關於自己爸爸的故事呢?
         這一夜艾米終是沒有睡好,她怎麽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有一個女人打著傘款步而來,許多電視電影小說里的橋段也都演在她的身上,她與她的故事,一定更為傳奇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迅速整理了一些衣服。她不能再多待一秒鐘,城下有千軍萬馬,打著“媽媽”旗號,就要攻破城門。她只有從北門小道逃走,才不負了這許多年爺爺奶奶用心的照顧。
         她給爺爺奶奶留下紙條:“爺爺奶奶,我住到同學家去了。請你們放心,周末我會回來的。告訴我的媽媽,我不會與她回去的。你們要是逼我,我就去自殺!爺爺奶奶,我愛你們!”
         
         
         她答應唐木時候,只是隨口答應,真的是沒有想到,要與他住到一塊去。他們兩個,說來也真的很神奇,明明不是相愛,卻成了男女朋友,現在還要同居。
         唐木也是誇張,在離學校不遠的小區租了一套複式的房子,竟然有三個臥室。
         “你瘋了?”艾米走進房間時候被驚得目瞪口呆。
         “哎呀,你不要罵我,是房源比較緊張,其他房型的早就租光了。再說了,多一個臥室,將來可以給我們的小Baby住啊。”
         “神經!不過我告訴你了,這次我是離家出走了,我可是沒錢來支付房租的。”
         “餵,我哪里有向你暗示我要錢了?!不過衛生工作什麽的,就要辛苦艾米多做做了。”
         艾米只是認真看房間,雖然是租來的房間,但是卻也讓她心動不已,這個世界真的不是公平的呢,她腦海里浮現出自己家中,與這里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可是這個破唐木,竟然還喋喋不休地抱怨這里不好那里不好,她知道他是無心。艾米看著唐木,他的面容漸漸模糊,慢慢被艾米的目光捏造成Aaron模樣,要是此生,住在這樣的房子里,與這樣的他一起,夫複何求呢?
         唐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他伸手在艾米面前晃了晃,艾米還是沒有反應,唐木觀察她的表情,完全的花癡模樣,他驟然間懂了,這次艾米是真的為自己的容貌驚呆了!是真的酥軟啦!
         他正要張開叫出來,艾米已經回過神,她打了唐木一巴掌,“你什麽表情啊,見鬼了啊!”
         唐木卻沒有怎麽去理會她,他奔到盥洗室去看鏡子,艾米隱約聽見他的聲音傳來。
         “哦,天吶,這個世界上怎麽有那麽好看的男孩子啊?!”
         “哦,天吶,我被自己弄酥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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