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舊夢

逸然

今年的桂花开得比往年迟。

一
      秋天的清晨，院子里的桂花落了一地。细细地扫起，洗净，风干，用蜂蜜腌制起来。这是他喜欢的桂花蜜，用来炒年糕，包汤圆，裹炸糕……这些都是他喜欢的吃食。每天早晨，她早早就起来了，捅开煤炉子，将早晨第一汪井水煮沸了，给他泡一壶清茶。他起来时，闲闲地在门口发一会呆，再喝上一口茶，人这才差不多完全醒过来了。她已经在桂花树下的小桌子上摆好了早饭：一碟切得极细极均匀的干丝，一碟新鲜的嫩姜丝，一碟自家腌制的酱黄瓜，一碗清粥，自家蒸的包子或者街口老王家的散子、烧饼。吃完饭，他去街上买菜，他喜欢河鲜，哪个季节该吃什么他都清清楚楚。在菜市场里细细地挑选几条小黄鱼，或者几只河蟹，或者几两小河虾，对他来说是个享受。以前刀鱼还没有现在这么金贵，他也隔三差五地买两条回去下酒。等他买菜回来，小炉子上已经在炖着东西了。夏天时，她喜欢用白茄子炖肉皮，秋天是芋头，冬天是茨菰……院子里氤氲着菜香和煤火的香味，最家常的气味，也是多年后让他魂牵梦绕的气味。她一整天都在小炉子前忙着，为着他。她矮而且胖，以前裹了小脚的，走路走不快，而且有种摇摇摆摆的姿势。若是她想走快一点，看着就有点让人担心了，他总是说：“慢点儿，慢点儿。”可是她还是比他早走了许多年。以前她待他的种种好，先是一日日地折磨他，过了几年后，他总算是把她的那些个好放下来了，每天早晨起来给她上一柱香，对她说，我多活一天，多念着你一天，便是多报答你一分。

二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她总是旷课，晚自习也总是在外面乱晃。那时县城还很小很荒凉。四月的时候，每天傍晚，青春商场的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女疯子，总是坐在路中间唱歌：青春的岁月，像条河……她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青春的年纪，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情绪的。那一晚，下了些小雨，水泥路面泛着幽幽的水光，她走得比较远了，路边只有一两栋房子，零星的亮着几盏路灯，街少没有人行，突然有很孤单的感觉。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递给她一把伞，说，我在家里看着像是你，追了好久。事后她反复想重放当时情景，却总也不能够。

    有一首日本俳句，说的是一个女子，爱慕着佛，她跪在佛的像前，触摸到了佛的衣角，激动不已。有一天，他把一件外套挂在她座位旁的窗户上，五月的风吹着，“匍匐在佛的脚下，佛的衣襟拂过，心儿扑通扑通的颤抖”。

       读大学时，他们恰好在同一个城市，他来看过她，不定期给她写一封天马行空般的信。她总是故意拖上半个月再回信给他，却不敢再拖久些。那些遮遮掩掩的信，让她甜蜜。他先毕业去了外地工作，她给他寄了本书做生日礼物，她细细地抚摸每一页纸，每一行字，觉得离他很近。那以后许多年，她偶尔会想起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那一点点女孩子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与他失去了联系。可是接过雨伞那一刹那间的感动，始终清晰：天崩地彻。
        毕业20年，同学聚会，他端着酒杯，从大厅的那头，挤到她面前，她安静地微笑，看着他挤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爱他，这份爱，让她满足而安心，却并不需要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