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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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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1:09
53.明月几时圆

  

  此次孟杼轩架空沈将军兵权一事不过多久便在堰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不少流言有传他狼子野心,此次暗渡陈仓,揽了兵权,想是欲揭竿而起,府上三三两两便有大人造访。三人成虎,皇上显是也被这流言撬动了,下了道圣旨遣他去大沂西边的余城督察水旱一事,这月便走。

  画荷敲了敲我的房门,“千织,二公子与尚书大人刚谈完事。想说今日夜里我们一并用饭。”

  “我自己在屋里吃便好。”

  到了晚饭的时候,我听见房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没抬头,“画荷,你把饭菜放在桌上吧。”

  “千织,我这月要去余城,这一去想是要好些时日。你同我一起去可好?”我一惊,转身见孟杼轩将饭菜放于桌上,他撩了袍角坐于桌旁,面色有些憔悴,眉梢间带着倦色。

  “你最近可是有司若言的消息?”

  孟杼轩闻言一愣,旋即道,“还没有,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但他踪影全无。”他垂眸,视线落于桌上的茶碗,执起来抿了一口,“过来吃饭吧。”

  “你去余城多久?”

  他沉思了片刻,执起筷子夹了箸菜,“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二公子,如十日之约,再住上五日我便离开。也希望二公子能信守承诺确保司若言性命无忧。”

  他迟疑了一下,向我示意,“先吃饭吧。”

  我坐到他旁边,含了口饭,“你何日启程?”

  他望着我,淡淡笑了笑,“我们好久没同桌共食了。”

  “你去余城那么许久,不如让我带阿白一块走好了。”

  他放下筷子,“你离了我府上,要去做什么?”

  我略一思索,“寻个地方安顿下来,过过小日子。做回老本行也不错,日后当掌柜的,开个尹氏食肆。嫁个相公,生些娃娃,将食肆发扬光大。”

  “你那伤好得如何?”

  我摸摸心口,这伤本就不过是些皮肉伤,也没有伤筋动骨,但却愈得极慢。我摇摇头,“已经全好了。”

  他目光黯了些,“你同和我一道去余城可好?”

  我不知如何答话,自顾自地吃起饭来。此后,皆没了言语,饭毕,孟杼轩临走前对我道,“我后日便启程。”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确觉得人稀茶凉。

  静夜月圆,我在屋中托腮赏月。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向尊前、闲暇里,敛着眉儿长叹。惹起旧愁无限。

  院中有琴声,月色洒在他身上,丰姿俊秀。我竟莫明地升起一股惆怅,且听着那琴声是越发的郁结,看着圆月更是觉得对月消愁愁更愁。

忽然,我那屋门打开,我眼见一个白影闪过,顿觉有人在后头捂住我的嘴,低声道,“尹姑娘,在下司若言,姑娘不要惊慌。”

  我转头一看,确是司若言,他眉眼间有些凝重,将我拉到角落里,“尹姑娘,那日你舍身为在下挡刀,在下感激不尽,姑娘现在身子可好?”

  我有些欣喜,“司若言,你没事吧?这几日你可还好?”

  他表情郑重,“不好。孟大人一直派人追杀在下,且这府上护卫重重,在下数次想进府带姑娘离开,但府中机关颇为周密,皆不得逞。尹姑娘可是还好?此次姑娘受拖累了。”

  我一惊,往后头趔趄了两步,撞上那桌子,上头的茶碗颤动落地,应声碎开。司若言警惕万分,赶紧从床头拿了包袱,拉着我往外头走,但此时院中已经聚合了些官兵。面前有人大叱了一声,“大胆逃犯,还不快降!”

  前头的官兵让开一条路,孟杼轩迈步过来,他与司若言此刻面面而立,孟杼轩袍角飞扬,那灯火衬得他目炯曙星,他看着司若言,沉声道,“今日你逃不了了。”

  我心中顿觉得失落感充斥而来,挡在司若言身前,走近了孟杼轩,问道,“你不是和我说保他性命无忧么?你不是和我说派人去寻他消息么?”见他表情渐重,我停了停,冷声道,“难道说,你不过又骗了我一次?”

  孟杼轩抿了抿唇,眉头紧锁,“千织,他是细作,且是朝廷重犯,你若是跟他走了,日后定是要颠沛流离。”

  我定定瞧住他,再是问了一句,“你这是又骗了我一回么?”

  孟杼轩默而不答,他看向司若言,长眉挑起,“若你将解药交出来,今日可饶你不死。”

  司若言拉住我,护在身后,啧啧道,“难怪这几日孟府疏于防范,原来孟大人是想以尹姑娘作饵,诱在下出来。孟大人真不愧是布局周密呐。”

  我闻言心头一哽,看着孟杼轩,“这就是你要我留在府里的原因?……”

  孟杼轩涩涩开口,“千织,我并未以你作饵。”

  司若言看向我,“尹姑娘,在下来晚了。此前姑娘替在下挡了一刀,让姑娘这许多日受苦,这些痛楚在下宛若身受。姑娘可是要随在下一并离开?”

  我深深地看了看孟杼轩,凄声道,“原来……心上人不过就是这个作用……”接着我转头向司若言,“好,我跟你走。”

  孟杼轩唤了一句,“千织……”他柔声道,“你真是要跟他走?”

  我轻笑,“要不然呢?我留在这府上等你再骗我一回又一回?”

  他锁眉,对司若言厉声道,“今日里我定不会让你带着千织走出我府里大门。若你交出解药,我可让你免受些皮肉之苦!”

司若言反唇相讥,“想来孟大人向朝廷诬陷在下叛国之罪,也不过是想以此为名能够堂而皇之地追杀在下吧。”

  孟杼轩嗤之以鼻,“何须诬陷?明玉郡主彼时确是以叛国之罪行刑。”

  司若言眸中冷色渐聚,“这莫须有的罪名本就是当今皇上和你爹加在我娘头上的,不过是为了绝后。孟大人果真不愧是孟柏年之子,这心狠手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孟杼轩凌厉目光一扫,吩咐旁人道,“将这重犯拿下!”他望着我,叱道,“来人,护着千织安全!”

  我心中起伏,顿时有些热血,横在他俩中间,索性伸了脖子,对孟杼轩说,“你要是捉他,索性连我一块关起来好了。”

  孟杼轩顿住,“千织,这事你不要插手。”

  “我不插手?要不是,孟—大—人,将我关在这府中,司若言怎的会落入你布的局里?!”

  孟杼轩郑重看着我,没有说话。

  司若言迅速闪过几个护卫,往孟杼轩靠近。旁边官兵首领大喊,“保护大人!”彼时司若言已经疾步走到孟杼轩面前,他抽出扇子,手肘一转,那扇柄处竟冒出锃亮的刀尖。他看向孟杼轩,“何须他人动手?早闻孟大人武功过人,何不与在下当面过招。”接着,他迅速出手,但见那扇起扇落,孟杼轩往旁挪步,闪身躲过。

  司若言再是飞腿一扫,孟杼轩向后仰身将将避过。但见司若言咄咄逼近,孟杼轩只躲不攻,见隐隐见着很是吃力。周边的官兵有些上前,但却是怕伤到孟杼轩迟迟不敢动手。孟杼轩那身手竟全然不复当年的矫健,他显是有些钝笨,步步躲闪,几次和司若言交手下来,身上已经被划伤了好几处,血痕累累。

  司若言冷声道,“原来孟大人的功夫也不过尔尔。”

  孟杼轩蹙眉,一边避开司若言的扇刀,一边大声呵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人给我拿下!”

  司若言出手狠厉,招招皆指孟杼轩,逼得孟杼轩毫无反手之力。情势骤变,方才处于劣势,现如今,周围官兵都尽力护主,司若言如此已经杀出条血路。他一把拉过我,“尹姑娘,我们走!”

  我此时显是慌乱不已。孟杼轩已然重伤在身,面色惨白,他极力屏住气息,沉声喝道,“护住千织。不准让他把人带走了!”

  那些官兵皆持刀而来,司若言显是身手不凡,拉着我在前头左劈右砍。我回头望了望孟杼轩,但见他嘴角渗血,染着那唇是凄艳了些。他看着我,唤了一句,“你不要走……”

  我觉得心内一抽。

  孟杼轩捂着心口,向我们缓步走来,抬起衣袖抹去嘴角的鲜血,定定地望着我,“你可是再要走两年?”

  我此时心内浮出丝丝惆怅,杵在原地不得动弹。司若言见状,转身疾步于孟杼轩跟前,孟杼轩抽剑欲挡,只见司若言刀光锃锃,竟是看到他直扇而入,扇刀直接没入孟杼轩胸膛中。孟杼轩眉心紧扭,狰狞了些,胸口顿时被鲜血染得那墨色更深了些。司若言抽刀,再是运掌击于孟杼轩胸口,孟杼轩连连踉跄后退几步。

  司若言再撂倒几个官兵,拉着我赶紧往府外走。

  我心有不忍,回头看孟杼轩。他以那软剑撑地,单膝半跪在地上,嘴角处渗出丝丝血痕,微张好似在说些什么,面上尽无血色,眸子幽深,漆黑如墨。此时有位红衣女子从天而降,扶住孟杼轩,唤了声,“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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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最是夜来香(一)

  

  那红衣女子背对着我,暗夜中难辨她的面色,但身形确是有熟悉之感。孟杼轩低眉垂眸好似在对她说些什么,他此时显是伤重不已。我心中有丝丝揪痛,正欲反身回去,被司若言伸手一拉紧紧拽住,他敛眉低声道,“尹姑娘,此时若不走,怕是再也走不了了。”

  心中一沉,有些踌躇。

  “尹姑娘,得罪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身前被他出手一点,顿时无法动弹。他竟拦腰扛起我,朝外头冲出去。我在他肩头喊道,“司若言,你放我下来!”

  直到离孟府远了些,他架着我闪身躲进一客栈中,才将我放下来,伸手解了我的穴。接着一脸无辜地望着我,好生关切道,“尹姑娘,你的伤可是还好?”

  我此时疑惑重重,“司若言,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俩有仇么?”

  他显是对我的话置若罔闻,笑得纯澈,“我早知晓尹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为在下挡刀一事,情意深重,在下定不负姑娘此次以命相抵。”

  “司若言!”我打断他,郑重道,“说明白,你是什么人?你和他之间是个什么恩怨?”

  司若言眼看是蒙混不过去了,表情也是沉重了些,沉默了半晌,他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这么算起来,孟大人是在下的舅父。”

  我吃了一惊,“嗳?他有你这么大的外甥?”

  司若言微微颔首。

  “那你今日里不就是大逆不道,谋害你亲舅舅?”

  司若言不以为然,“是孟大人陷害在下在先,我何须再念这舅甥之情。”他眸光冷了些,“若非当今皇上和孟柏年半点不念那手足之情,我娘也不会身首异处。”

  这个中关系何其复杂,“明玉郡主是你娘,她是二公子的姐姐?”

  司若言歪头看我,“我娘是前朝太子——彼时大皇子孟柏晟,之女。当今皇上和孟柏年为了那皇位,诬陷我娘叛国通敌。先皇听信谗言勒令将我姥爷削为平民。”他顿了顿,沉声道,“将我娘处死且诛子族。”

  他旋即冷笑了笑,“现如今,孟大人果真用同样的戏码对付我。”

  我闻言一惊,“诛子族……那你怎么活着?”

  司若言淡然道,“在下自幼便追随师父。”

  看着司若言的神情,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探道,“你此次回来,要报仇?”

  司若言风神俊朗,轻笑,“尹姑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此次既是孟大人挑起这个中事端,在下若是想罢手,只怕也是莫可奈何。”

  “你莫不真的是慕容若言?是浦丘的皇子?”

  “若真是,尹姑娘可是愿意同在下一并回浦丘做皇妃?”他似笑非笑望着我。
我抖了一抖,“你这是体察民情,微服私访来了?感受大沂的风俗人情,顺带还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司若言顺了顺衣裳,低头道,“在下姓司名若言,成于天地,父母双亡。与那浦丘皇子没有半点干系。”

  我稍一思索,总觉得有些不对,但却一时理不出头绪。“司若言,二公子何以要置你于死地?”

  “孟大人莫不是要拿那位子,怕在下碍了他的路不成?”司若言不屑道。

  突然想到孟杼轩的话,我问道,“他问你要解药,什么解药?”

  司若言闻言一滞,接着他有些迷茫道,“在下不知。”

  我莫不真是命里不凡,信手捻来就是个王公贵族,连歪打正着的司若言竟也是个落难公主之后。起身拂了拂裙角,讷讷道,“你方才将他伤得那样重……”

  他略有迟疑,抬头看我,有些探究的意味,“在下早闻孟大人身手堪称大沂无双,但今日不过切磋一番,他招招躲闪,不运功力。”司若言顿住,反问道,“尹姑娘,可是觉得孟大人真的如此轻易就能被在下所伤?”

  我被他问住,孟杼轩的功夫我从前也是知道,彼时他身轻如燕,拈花飞叶皆可伤人,我曾亲眼见过他以一敌十、所向披靡的场面。今日他确是异于寻常,身手笨拙了些,听了司若言的话,我一时没了主意,“可他看上去确是重伤……”

  司若言略有皱眉,“想是孟大人是为了掩人耳目,用这苦肉计留下尹姑娘罢。”

  此事扑朔迷离,我拧了拧额头,理不明白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司若言望着我,不过多时,他转身从腰间抽出来那扇子。那刀尖已经收了回去,他展开扇子摇了摇。看着那扇子,孟杼轩隐忍的神情便浮现在我眼前,我别开脸,问司若言,“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他收了扇子,看着我,“现如今在下确是自身难保,尹姑娘可是愿意跟随在下?”

  我没有答话。

  司若言语气柔缓了些,笃定道,“尹姑娘,我与你生死相依。过了这些日子的纷争,我们可以游历山水,寻踏四方。或是回到黄连镇里头,在下仍是做那教书先生,逍逍遥遥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也可。”

  我心头犹豫,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司若言见状,笑了笑,“我们还可以将尹世伯一并接来。在下曾听世伯提起,尹姑娘夙愿便是打理自己的食肆。那么,尹姑娘大可做那掌勺厨娘,在下与尹世伯一并说书招揽生意,可好?”

  心中一触,有些动容。他望着我,往日里笑若春风的司若言,今日里竟是觉得他眸中有些幽幽。我挣扎得厉害,却是迟迟没法决然地点了那头。

  我正欲说话。司若言起身走向窗边,凝神望着窗外圆月,一袭白袍倾泻下一片银光,一绺微不可及的叹息从他嘴边溢出,化在那静夜中。片刻之后,他转头对我道,“今日十五,在下邀姑娘一同赏月。”

听到这话,想起那日那位红衣舞娘的话,脑中灵光一闪。连连后退了几步,我一手指着他,“你便是那日里的登徒子?!”

  司若言显是仍有些沉浸在那花好月圆中无法自拔,转过脸来满是莫明地看着我。

  我离得他远了些,咬牙道,“你不能人道,于是你便那般轻薄我?”

  司若言歪头,瞧着我。

  我大吼了一声,“司若言,果真你就是个道貌岸然,满肚子龌龊的伪君子!”心里那个悔啊,刚下了贼船又入了狼窝。我啧啧道,“天天叨念着伦理道义,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表面上装得冰清玉洁,原来骨子里是这样的人。人面兽心。我真是瞎了眼了,瞎了眼了……”

  司若言默了半晌,有些颤抖道,“我,不能人道?”

  我此时悲愤交加,“所谓身残志坚,不能人道算不得大残,那宫中多少的公公正值壮年。你怎么能就此误入歧途了?!”思索了一记,念及那日里他终是没酿下人伦悲剧,想着提点他一番许是能劝得他改邪归正,“莫说他人,我彼时得了哑疾也仍是坚持不懈。有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现如今,不过这区区小挫便让你失了心志。往后,你还怎的去悬壶济世。”

  司若言玉面显是更白了些,“尹姑娘……何以知道在下不能人道……”

  “你勿须明白我是如何知道的,现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如何来解了你的心障。”我苦大愁深地望着他。

  司若言站在原处,良久不语,我离他虽远,却也觉得隐隐有凉意传来。气氛实在有些古怪,我深吸了口气,呐呐地开口,“司若言……不能人道,其实……还好……”

  突然眼前司若言身影一闪,看见他用那扇子在我身上敲了好些下,腰间一松,那腰带飘飘然落下,身上的外衣若碎叶般纷落了一地。待我反应过来之时,自己只剩了里衣,我急火攻心,指着他,大声叱道,“司若言,你要做什么!”

  司若言背对着我,听那语气有些沉闷,“在下能否人道,尹姑娘可是要一试?”

  我赶紧从包袱中摸出件外衣披上,看司若言背影,抖了抖,“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想着他的反应怎么有些不对,“那日里在飞天坊轻薄我的人可是你?”

  他转身,疑惑道,“飞天坊?你被人轻薄了?”接着他倒是愤起了,“何人如此无视章法?!”

  贼,喊捉贼?

  我歪头,抱手看他,应道,“是啊是啊,那人昧着良心做了这缺德事不说,还说邀我今日里共赏圆月,共度良宵呐。”

  他这才恍然大悟,“尹姑娘,说得可是在下?”

  “在下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尹姑娘这是含血喷人。可否将此事一五一十告知于在下,怎么会被人轻薄?”他想了想,“是有人冒充了在下轻薄你?”

司若言肃穆道,“此人是谁?居心何在?!”

  接着他痛心疾首状,“冒充在下……尹姑娘,莫不是从了?”

  我抚额,白了他一眼,“你才从了呢!”摆了摆手,“此事不要提了。”

  司若言镇定了一番,瞅了瞅外头的明月,“尹姑娘不想走?”

  方才我绞尽脑汁也是做不出个抉择来。对堰城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如司若言所述,那小桥流水人家的平淡日子也确是我的夙愿,纠结来纠结去,何时是个头?索性下个狠心,我扬起头,朗声道,“走!我们走!”

  司若言回头,惊诧,转而带过一丝喜悦,“尹姑娘愿意同在下一并隐居?”

  我豪迈道,“大隐隐于世,我们一道隐了罢!”

  司若言颔首附和道,“好,我们趁夜走吧。”

  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慢着。”

  “嗯?”

  “司若言,我舍不得阿白。”

  司若言疑惑道,“阿白是谁?”

  “是只鸭子,它娘和我很是要好。现如今,它娘死了,我宁是要好生照顾它。二公子不久便要去余城,且一去好些日子,若将阿白留在那府中,想是不久它便要郁郁而终。我想将它一同带走。”

  司若言抬头想了想,“这阿白它娘,莫不是在下曾见过的那只鸭子?”

  “是啊是啊,你还救过它一次。那时候你还一直撩拨它。”

  “那只鸭子算是在下与尹姑娘的定情之物,这阿白现在何处?”

  “在孟府里头。”

  司若言迟疑了片刻,“尹姑娘是想?”

  “我们去孟府里将阿白偷出来?”

  司若言考虑了一番,“好,在下现在去帮姑娘将那鸭子取回来。”

  我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

  司若言眼微眯看我,“孟府中机关重重,尹姑娘还是不要以身冒险。”

  我拦住他,“不行,我和你一块去,孟府里有一群鸭子,你如何知道哪只是阿白?”

  他定睛看住我,看得我心中有些战粟。他眸带探究,“姑娘舍不得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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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2:29
55.最是夜来香(二)中卷完

  

  第五十五章 最是夜来香(二)

  我答得干干脆脆,毫不犹豫,“舍得!”接着思忖了一番,诚恳道,“但我真的是不舍得阿白,阿白它娘彼时是我的闺密,她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司若言竖了眉头,雄心壮志,“既然是尹姑娘的儿子,就是在下的儿子。你放心,今日就算把孟府翻过来,在下也会把这些鸭子全部带回来。姑娘且安心在这客栈里等我!”

  我抬头臆想:司若言怀里揣着几只活蹦乱跳的鸭子,头发凌乱插着些白鸭毛。后头牵着三三两两,都“嘎嘎”地冲着他嚎叫,颇有鸭子头头的风范。他笑得如沐春风,温柔地用扇子顺了顺怀中阿白的毛,“阿白,在下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怎么说也是个远远的皇亲贵戚,与一群鸭子为伍实在是太、太失风范,且他一介翩翩佳公子,如此狼狈确是让人扼腕叹惜得紧。我于心不忍,拉住他,“还是我同你一块去吧……”

  司若言胸有成竹,“尹姑娘尽管放心,区区小事难不倒在下。”

  我同情地望着他,“我了解你爱子心切,但鸭子王不好做。那数只鸭子,只取一瓢,意思意思即可。我同你一道去,偷了阿白就走。”

  司若言看了看我,点头戏谑道,“好啊,那我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

  我脑中一黑,抚额道,“趁着夜黑,赶紧去偷鸭子吧。”

  拿上包袱,司若言带着我偷摸到孟府前,孟府大门紧闭,里头隐约有星星点点之光。司若言带我来到府后,压低声音神秘道,“尹姑娘,只能翻墙而入了。”

  “怎么翻?”我莫明。

  “你踩着在下的扇子。”他运力竟将扇子嵌在墙中,接着从后头托着我,感觉身上一轻,我借力踏着他的扇子,便骑在墙头上。司若言翻过那墙,将我接下。

  我们往小池处走,经过孟杼轩的屋前,里头亮着微弱的灯光,隐隐灼灼衬着他的身影,倚在窗边。我稍有担心,方才司若言一刀没入他胸前,伤得这般惨烈,不知可是危及性命。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突然司若言揽住我往旁边一避,躲在暗处,在我耳后低嘘了一声,“尹姑娘,不要说话。”

  但见有些蒙面人从天而降,里头唯有位红衣女子没有蒙面,她领着后头的人上前敲了敲孟杼轩的屋门,恭敬道,“公子,慕容若言和尹姑娘跑得太快,尚未追到他们。属下想许是连夜出城去了。”

  里头孟杼轩没有答话,那红衣女子再是轻敲了敲门,“公子,你的伤可好?……”

  门开了,孟杼轩迈步出来,他只披了件墨袍,白色的里衣渗着血痕,胸前已经包扎好。他没有束发,任那发丝荡在空中,神情淡漠却是有些憔悴,开口却是有颓然之感,“是么?有其他线索没?”


红衣女子答道,“公子,你本就……”她有些欲言又止,“此次还受了重伤,是以好生歇息养伤才好。天舞必尽心力,寻到尹姑娘。”

  孟杼轩闻言斜倚在门廊边,“吩咐城门守卫,今日夜里出城的所有人全部拦下。”他好似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明日再找吧。”

  红衣女子有些担心,“公子,如今,你身子可是要紧?”

  孟杼轩好似轻咳了声,“不要紧,你先下去吧。”接着,他叮嘱了一句,“追查一事不可怠慢,若有任何消息立马通知我。”

  蒙面人四处散去,唯剩了那红衣女子,她焦急道,“公子,若知道尹姑娘会走,何不早些便同她挑明了?”

  孟杼轩似是凌厉了些,“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不管用什么法子,此次我再不要放她走。”

  闻言,心中一抽。孟杼轩再是轻咳了两声,朝那红衣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他稍拢了衣裳,竟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司若言将我揽得近了些,警惕万分。风儿吹过,圆月洒下一片皎洁,好是晴朗的夜空,星儿疏疏,院中那小池银波涟涟,黑木琴静静地架在一旁。孟杼轩从我跟前走过,迎着月色,银色泻在他墨袍上泛着光。他身上伤痕累累,触目惊心。眉头轻蹙,面无血色,寥落之感飘飘然融在空气中。

  他显是没注意到我和司若言,竟是没察觉,径自走到那小池边,在木琴前坐下。抚了首曲子,这曲子听着熟悉,这才发觉,意是我昔日唱的那小曲。听得重重一声刺耳的琴音,他停了手,轻声咳了起来。

  嘴角轻溢出些血痕,发丝飘荡在银光中,丝丝凄恙将他整个人笼住,朦朦胧胧勾出一圈清冷的银色光衣。

  心头一酸,往后退了一步,竟是没留神踩到司若言脚上,一声“啊——”从嘴里溢出。司若言伸手紧紧捂住我的嘴巴,将我一把拉住。

  孟杼轩好似听到,他起身往四周看了看,轻唤了一声,“千织,是你么?”

  他喃喃道,“你不要走可好?”

  不过多久,他柔声道,“寻了你这么久,好容易才寻到。还想着重新开始……”须臾间沉默,这夜色静得让人伤叹,院中清幽,树下那疏影摇曳生姿,空荡荡只剩了他一人,偶有片片青叶零落飘下。我似是被下了咒,被他的话定在原处不得动弹。

  片刻之后,他重新抬手抚起琴来,行水流水之间,却觉得凄凄艾艾。蓦的回想起最初那时,我与袁莫涵相戏的那个雪天,纷纷扬扬大雪扑面下来,他却是独自在芊蔚轩中迎着那雪弹了曲凄婉调子。

  曲毕,他脉脉地望着那小池,自嘲了一句,“她早已经走了罢……”

  当初爱得多么彻心彻骨难以忘怀,当初伤得多么鲜血淋淋血迹斑斑。原以为,那些累累伤痕已经结了痂,褪了壳。原以为,已经层层盔甲,重重堡垒,便再也不会随那人心神摇晃,再不会因那人痴嗔怒骂。可就是有这般的人,勿须卸下你的铠甲,勿须攻了你的堡垒,便能触及最深的心内。这才发现,那些伤口上的痂不过图有一层新壳,内里那痛仍是痛彻心扉,如何也抹不开去。

此刻只想丢盔弃甲,跑得越远越好。拉了拉司若言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阿白不要了,我们赶紧走吧。”

  孟杼轩好似觉察到动静,他起身往我们这边走,“谁?”

  司若言攥紧我,绷直了身子准备迎战。我此时心绪纷繁复杂,扯了扯司若言,“不要过招了,我们跑吧。”

  司若言闻言,瞧了瞧我,嘴型做了个“好”字,接着拉着我往院后走。后头那人慌乱无措地唤道,“千织,是你么?……你回来了对么?”

  我只觉得他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最后司若言和我跑到了墙边,他托着我的脚翻墙而出。出了孟府,司若言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们现在走可好?走了不再回来。”

  “好,不回来了。”

  他拉着我往客栈走,“客栈里有马。”

  临近客栈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些纷乱声,司若言沉声道,“糟糕,他们追过来了。”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便有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还有方才那红衣女子,我定睛一瞧,她竟是那日在飞天坊的那位西域舞娘,心中惊诧万分,“怎么是你?”

  “那日里,那个人是孟杼轩?……”

  她走近了些,“尹姑娘,随我回府可好?”

  司若言被另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此时正打斗得厉害。我后退了几步,打算垂死挣扎,“不行,我不会回去的,除非你杀了我。”

  那舞娘柳眉轻蹙,“公子现如今……已经武功几无,你此时走,何以忍心?”

  心里一提,“他武功没了?”

  那舞娘逼近了一步,“尹姑娘不知道么?公子他……”

  旁边司若言显是有些吃力,以一敌十,已经被划伤了些口子,听得他轻呼了一声。我看形势不妙,从头上拔下簪子,抵住喉咙,对那舞娘道,“放我们走,要不然现在我就死在你跟前。看你拿什么去给他交差?!”

  那舞娘有些惊愕,“尹姑娘,你为何对公子如此绝情?!”

  司若言已经招架不住,我将那簪子插深了些,喉咙处有刺痛传来,温温热热之感顺着脖颈流下来,我威胁她道,“你们快放开司若言!”

  远处有人骑马而来,他坐于那枣色良驹之上,如流火逼近,临到跟前,他翻身下马,看着我,闪过一丝喜悦,“千织,真的是你?你方才……是要回来么?”

  我有些颤抖,“我不过想去把阿白抱走。”我再是用了些力,那簪子再是深了几分。

  孟杼轩喝住,“千织,你这是做什么?!”

  “你放了我们!”

  他神色瞬间黯淡了些,“我若不放呢?”

  旁边司若言中了一掌,见他已经有些危急,我转头望着孟杼轩,“那我先死!”

他似带凄色,“你跟我回去,我就放了他。”

  “呵,你不是曾说过同样的话。最后呢?不过是将我戏于股掌之中。”我凄声道,“回回都是你戏弄我,将我的真情放在地上践踏……”我握紧那簪子,厉声道,“孟杼轩,你若是念及旧情,今日你便放过我和司若言。要不,便是鱼死网破!”

  他似带隐忍之色,眉心骤地扭紧,捂住心口,轻咳了两声,幽幽道,“我不过是想让你一直留在府里……”

  旁边那舞娘朝他迈近了一步,关切地唤道,“公子……”

  他朝她摆了摆手,转而对我说,“我今日里不想让你走……”

  心头一哽,我张了张嘴,“我想走,我想离你远远的……”

  孟杼轩身形晃了晃,片刻,他向旁边黑衣人示意了一下,“放人!”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轻唤了一声,“千织,可是能不走……”

  司若言此时空出身来,拉住我,“尹姑娘,我们走!”

  心里剜痛得厉害,咬紧了嘴唇,向司若言点了点头,见他嘴角有些血痕,颤声问道,“你没事么?”

  司若言舒了口气,“我没事,你放心。”

  我和他一并往前走,知道孟杼轩在后头望着我们,如芒在背。那月儿满满当当地挂在天上,街角稀稀落落,抬头可是能见到嫦娥仙子怀抱玉兔睹物思人?抬头可是能看到织女牛郎隔河相望相对无言?抬头可是能望见那圆月好似缺了个角,如同刀子般剜在人心头?

  晚风卷起那青石板路上的零星落叶,“沙沙”做响。夜幕静谧得让人窒息。

  我们朝前走了好些路,回头望了望,远处只有些人点。想是已经陌路了。我微微搀了搀司若言,“你真的没事?”

  司若言笑道,“尹姑娘好生在意我,方才竟以命相逼,在下真是感动万分。”

  “司若言”,我叫住他。

  他歪头看我。

  “每日里做些圆子,养养鸭子,寻个相公,给他生个娃娃,如此相安甚好地过过日子。”我低了头,几欲落泪,“没什么奢望,怎么老天就这么不欢喜我呢?”

  他轻笑了笑,“老天定是对姑娘青眼相待。今日里的救命大恩,在下无有回报,唯有以身相许,日后陪着姑娘养养鸭子罢。”

  我还欲说话,听到一声,“尹姑娘!”

  回头,但见那位西域舞娘从天而降,她见着我,“尹姑娘,公子苦苦寻了你这么久,就为了能与姑娘再续前缘。你就这样决绝?”

  我不语。

  她上前一步,有些着急,“你许是认不出我来,你可是记得薛神医?彼时你那哑疾两天两夜也医不好,公子为了医好你,运功想将你的毒逼出来,他本就有毒在身,此次失了元气,还被反噬,惹得功力尽失,自己的毒更是加重了些。姑娘,我确不知你与公子曾有何纠葛,但他已为你至此,为何你仍是不肯原谅他?”
刹那,我被定住,迟迟迈不出步子。

  她再道,“彼时公子在江洲县令府失火时看到姑娘,后头寻了好些地方,终是在黄连镇找到了姑娘,总算是将你带回了府。姑娘不若好好想想,哪一日在孟府不是来去自如,公子若真有心关住姑娘,怎的会让姑娘随意走动?”

  ****

  那日在黄连镇,午后阳光。云淡风轻,袅袅慵懒。

  梦中有人轻碰了我的唇角,他将我拢在怀里,任我舒展了手脚。

  ****

  我思绪万千,不知如何讷言。

  红衣舞娘望着我,“尹姑娘,公子现如今受了重伤,纵是铁石心肠,你也不能此时走啊。”

  摆了摆手,“你莫要说了。”我调过头拔足疾走。

  司若言在后头追上我,“你怎么了?”

  我脑中一片混沌,那些个情丝仇怨在心中剪不断,理还乱。司若言一把揽住我,“你还愿意和我一同隐居么?”

  我跌跌撞撞倚在一旁的树干上,涩涩地对司若言道,“我歇会儿……你去牵马,我在此等你……”

  他看了我良久,“真的?”

  我颔首。

  司若言笃定道,“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愣愣靠着那树坐下,眼看着司若言的背影有些远。心中五味交杂,最后却掺成了苦涩深深沉在心底。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方才那舞娘的话句句刻在我心中。

  忽然想到些什么,我匆匆忙忙打开那包袱,看到那个算命先生给我的第三道法宝,那只缎色锦袋。

  ****

  这最后一道法宝,乃是一句金玉良言。贫道将这良言藏于此锦袋之中,姑娘且莫拆开,待到那枯木逢春,陈花重放之时,姑娘再打开这锦袋,便是能柳暗花明。

  ****

  我指尖有些颤抖,脑中如此清晰地浮现出那算命先生的话。

  ****

  姑娘这本是劫难,贫道有三件法宝可助姑娘渡了这天劫。

  第一件法宝便是这结心铃。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贫道这结心铃可助姑娘寻到那系铃人,以解姑娘心中结障。

  第二件法宝乃天行符,能助姑娘斩妖除魔,辟清那桃花之路。姑娘只需贴身带着这天行符,便能桃花朵朵开。

  ****

  轻轻拉开锦袋的系绳,里头是一方棉布帕子。上头细细绣着只枝繁叶茂的大芭蕉叶,有好些墨迹嵌在那帕子的针脚中,已经全然看不出是方淡绯色的帕子了。微微展开那帕子,上头有毛笔写着的歪歪扭扭“孟杼轩”三字,这墨迹已经好久了,已经有些旧了。

  晚风拂过,身后的树干有些摇晃,洒下细碎落叶,在这月色下衬着斑驳。在“孟杼轩”三字旁,有行墨色稍新的小字,写着“尹千织”……

  (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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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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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乱世自飘零(一)

  

  江洲,浦丘与大沂交界之壤,因多有浦丘乱民闯入,且行事恶劣,数次误伤江洲百姓。大沂皇帝此前曾派使者意欲商谈此事,寻法解决。然,不得其道。后中书令大人献策于江洲筑下城墙以御外姓,且备不时之需。此后有察浦丘皇子慕容若言时常隐匿于大沂境内。慕容若言乃前朝明玉郡主与浦丘大皇子慕容易之子。明玉郡主是以叛国罪被诛,且罪连子族,慕容若言本是逃犯之身。中书令大人上报皇帝举国捉拿慕容若言,但屡次遭其逃脱。

  彼时,中书令大人已权高万人之上,其举谏皇帝,以镇南大将军先前于江洲镇压流民不力,且年岁已高为由暂时接掌兵符。沈将军随即自承信一封,述道甘为江北侯,然,言语之间暗指中书令大人狼子野心。大沂皇帝随后以督察余城水旱一事意欲将其遣于远地以牵制其势力。

  中书令大人接旨于余城三月之后,朝中众臣联名承书浦丘蠢蠢欲动,举推中书令大人前往江洲镇压。此后,有闻浦丘加紧时日操练兵力,大沂皇帝立即降旨指派中书令大人领兵于江洲御敌。

  短短不过数日,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率军兵临城下。中书令大人仍在从那余城至江洲的道上。江洲城门紧闭,然,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战事一触及发。城内百姓皆惶惑不已,四处奔走相告。

  ———————————————————————————————————————

  半年后,江洲,醉宵阁。

  高祯过来找我,“千织,现如今醉宵阁今日生意冷落,且形势动荡,我打算将醉宵阁关了。你看我给你结算下工钱可好?”

  “高祯,我此前和刘夫子商量了一下。和他一并把醉宵阁盘下来,你看怎么样?”

  高祯言带讶异,“千织,眼看着就要战乱了,人人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思弄这酒楼。”

  颔首,“醉宵阁呆了这许久,我和夫子都舍不得,且现下城门紧闭,想出城也出不了。县太爷前两日放出消息,说朝廷已经派了援兵,盼着眼下这战事不会殃及百姓。”

  高祯不过数日便将醉宵阁转手于我和刘夫子。我终是在有生之年做了回掌柜的,看着空空如也无一宾客的醉宵阁,心里仍是满满当当的。刘夫子在旁抖了抖腿,“千织丫头,把那牌匾挂上去吧。”

  走到那牌匾旁,拿帕子细细擦了擦,直到上头的字锃明亮堂,才爬上梯子,将“醉宵阁”取下,换上“尹氏食肆”。拍拍手,笑对刘夫子,“夫子,我此生夙愿已了。”心中一片坦然,望着“尹氏食肆”四字,长舒了口气。人生几何,白马过隙,唯有了了那心头愿,方觉世事沧桑,苦尽甘来。


刘夫子摸了巴胡子,“丫头,你如何说也是险些做了浦丘皇妃,不如出去吼一嗓子,让司若言那小子不要到处惹事生非,祸国殃民了。”

  轻笑了笑,“夫子你说得轻巧,你当初不也是险些做了浦丘皇子的岳父大人,想来这不是和浦丘皇帝老儿同起同坐,你怎么不去套套旧情。”

  刘夫子“嘿嘿”笑了两声,“老夫子不才,彼时竟哄骗了皇子。若是他日后做了皇帝,老夫子定是要将这段写入史册,每日里说上个三五六次。”

  我歪头拿算盘算起来,“夫子,这月许是要亏钱了。”

  刘夫子随手抱起一坛酒,揭开坛盖,仰头喝起来,酒香四溢,他抹了把嘴巴,“亏就亏吧,你一个准皇妃用得着为五斗米折腰么,伸伸手向那小子讨点,便能把整个江洲盘下来。到时候,老夫子我便能去怡香院里享受那软香温玉。”

  叉腰道,“夫子,现如今,我好歹也是尹氏食肆的掌柜的,你莫要瞎说,省得传出来疯言疯语,将我打个通敌叛国就万劫不复了。”

  刘夫子抬头琢磨,“当初我看那小子,半点不像皇室贵胄。怎么这年头,长得人模人样的都跟皇帝沾亲带故。”

  我瞅了瞅刘夫子,“如此说来,夫子你定是个平民百姓。”

  他不屑地眇眇我,“老夫子当年那是惊才绝艳,多少美人投怀送抱。这么说来……千织丫头,司若言那师傅,是鼎鼎有名的欧阳丞相,你可是知道?”

  “他师傅唤三贤。”

  夫子不以为意,“三贤就是欧阳丞相。彼时他、孟柏年孟王爷还有沈将军三人堪称大沂三贤。后头却没落了。”

  摊手,耸肩,“就算是丞相做师傅,他也是浦丘人呐。”我叹了口气,“先前,骗得我好苦。”

  夫子摸了摸下巴,“千织丫头,看开些,男女情事,不过浮云。男欢女爱,不过一夕贪欢。”

  在腰间摸了摸,抓到了个东西,想是扔过去堵住刘夫子的嘴。定神一看,却是司若言当初在姜布山上给我编的草鸭子。心内稍有些感怀,回想起半年前的夜里,我确是与他不道而别,独自回了醉宵阁。但不过多久,便有闻浦丘皇子领兵攻打江洲,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司若言。想来彼时他也是有所保留,数次三番有意隐瞒身份。与他虽结缘一场,现如今想想,却都不得真实,究竟这些真真假假,如坠雾里,看不透摸不清。

  男人心,海底针呐。

  现算算我命里的桃花,朵朵都是娇艳欲滴,每每却是只剩瓣瓣零落。不知道这是桃花档次太高我攀不上呢,还是桃花太脆弱了些,一触便碎在手心里。现在如今,我已近双十,每每揽镜自照,便觉得人比黄花老,风华不再了。

老夫子语重心长叹道,“彼时你若是与他共游爱河,此时也应有个小世子了。母凭子贵,就算当初他是假情假意,也定能捞到些油水。这日后若是江洲被攻下了,你直接降了便能安安稳稳穿金戴银。”

  拧了拧额头,“夫子,我去看看青姐她们。”

  我正欲转身,听到一声“掌柜的!”,回头一看,郑捕头心急火燎地走进来。看到我,他一愣,“尹姑娘,怎么,高掌柜可在?”

  “郑捕头,我已经将这里盘下来了,高祯此时不在。”

  郑捕头端起碗水,“咕噜咕噜”仰头畅快喝下,顺了口气,“尹姑娘,城外已经准备攻城了。城里那么点人显是不够,朝廷派来的人还在路上。县太爷下了铁令,男人全部充军,女人全部守在家中,备些粮草战食。”郑捕头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尹姑娘,县太爷让我们好生庇着你,随我一同回衙门里罢。这年头,外头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的还是不要成天在外头的好。”

  这县太爷,彼时还曾将我打入大牢里,显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当初,孟杼轩曾勒令他定是要寻到我,半年前重回江洲,便沾了这好处,县太爷非但没再追究那五姨太失踪之事,反是对我青眼有佳,照顾得很。

  我叹了口气,“郑捕头,现下这情势怎么样?”

  郑捕头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依这情况看,死撑肯定不行。能拖得一天是一天,朝廷调兵过来,再做打算。”他停了停,叹气,“若是拖不了,就开门降了。江洲百姓几十年也没打过仗,这真要是操起家伙来,十个也抵不过人正儿八经的一个。也别管什么国仇家恨了,保住命要紧。”

  “尹姑娘,我和一起回衙门里吧。伤着姑娘可就不好了。”

  摆摆手,“我在这食肆里,也好帮上些忙,给你们备点火食。”

  郑捕头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那么,有劳姑娘了。尹姑娘,再是吩咐下去,这些日子里,女人不要到处走动的好,在屋里呆着,按照醉宵阁的口数,姑娘需得每日里备十人的口粮,交于衙门里来。”

  颔首,“郑捕头,你尽管放心。”

  郑捕头走了之后,抬头望了望那天空,乌云密布,显是大风雨要来了。索性走到刘夫子身边,也倒了碗酒,“夫子,若降了,那我们莫不是要贱身为奴了。这真是风雨飘零。”

  刘夫子捧着酒坛子,摇摇晃晃,“今朝有酒今朝醉。千织丫头,人算不如天算,是你的劫,逃也逃不掉。不是你的,即便在眼前,伸手也够不着。”

  我碰了碰夫子的酒碗,“我这辈子,便终是连个男人没有,就要国破家亡了。”半晌,没见刘夫子有反应,回头一看,他已经抱着肚子歪坐在椅上睡得酣畅。

  第二日,去衙门里头交口粮,遇上郑捕头一脸焦急之色。

  “郑捕头,怎么?”

  “昨日夜里连夜攻城,外城怕是守不住了。”

  “这么快?”

  “今日若是援兵不到,怕是撑不住了。女人们,都聚到内城墙下,夜里他们投石,伤了好些人,过去帮着处理一下。”

  点头应允,“没问题,我收拾收拾,和青姐她们一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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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乱世自飘零(二)

  

  一记响雷滚过天际,天色暗沉,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城墙下头已经聚合了些人,多是镇上的百姓,受了伤七零八落地倚在城墙根下。女人们拿着药匣子帮着上药。能听到隐隐呜咽声,寻声望去,一位大娘扶着她儿子,被投石砸中脑袋,现如今汩汩地淌着鲜血。战事中累及重的还是黎民百姓,放眼过去,哀鸿遍野。

  心中唉叹了口气,疾步上前端了水过去帮忙。

  旁边女人凑在一堆议论纷纷。“这若是降了,江洲莫不就是浦丘之地了?”

  “听说女人做了战俘,要被扔到那战营里做军妓……”

  “别说做军妓了,能保命就不错了。天灾人祸啊……”

  我扶着一个官兵坐在草棚底下,用帕子沾了水替他细细擦拭手臂上的伤。他被箭射中,深扎三分,将那箭□的时候还带出不少鲜血。这官兵深吸了口气,咬牙忍住。待包扎好了,他这才舒了口气。我问道,“外头怎么样?还能撑多久?”

  这官兵摇了摇头,面带绝望之色,“浦丘大军此时气势正旺,势如破竹,那将领显是深得人心。他们这次带了不下三万精兵,拿下江洲不过是囊中取物,想那浦丘皇子定不是只想要江洲了。大沂凶多吉少了……”

  心内一凉,“那江洲有多少人?”

  “前前后后加起来能派得上用场的也不过百来人……”

  “那朝廷呢?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吧。”

  他捂住右臂伤处,那血已经将纱布染红,“朝廷派的人还在路上。”抬头望了望天,“这马上要下雨,想是行军更是要耽搁了。唉,只怕援兵到了,江洲已经不保了……”

  “轰隆隆”天空果然又降下惊雷,乌云密布,骤暗,不足片刻,大雨滂沱,在地上打下一个个水涡。雨点直直地洒下来,不足一柱香,地上便泥泞不堪。

  仍是有伤着的人从外城墙边送过来,我和镇上的女人手忙脚乱地做些处理。听得有人说,“县太爷来了!”抬眼看过去,县太爷那脸皱得是更厉害了,颤颤巍巍柱了个拐仗走进来。想来县太爷真是被司若言害得晚年不保,先前撺掇元生偷了他的五姨太,现在更是率了那许多人来了个一窝端。

  县太爷满面愁容,哆哆嗦嗦,“乡亲们,今日里怕是不行了……”他话还没说完,有人驾马驰骋而来,来人翻身下马,稍带欢欣道,“禀报县太爷,外头情况有变!”

  此人顺了口气,“外头不知为何突然起了烟,小的在城墙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会儿那些攻城的人也停了,好些混乱。”

  县太爷高兴的混浊的眼珠子一翻,差点背过气来,浑身颤抖,“朝廷里来人了么?”

那人恭敬道,“小的不知。外头这烟起得蹊跷,雨浇不灭。城墙头上也看不明白是怎么个一回事。”

  旁边有人旁衬道,“县太爷,这莫不是老天开眼,来救我们了!”

  “对啊,定是老天爷显灵了。”有人“扑通”跪在那雨中,对着那暗色苍穹拜了三拜。接着,有不少人都跪下朝拜,感谢那老天爷。江洲百姓终是死里逃生,且经过这下雨起烟一事,更是团结一致,同仇敌恺了些。

  县太爷此时也重整旗鼓了些,抓住那人,“来、来~带我去看看。”

  正欲迈步,又来了一人骑马快报,“县太爷,朝廷里援兵来了!”

  县太爷听得这,一个激动竟厥过去了。旁边好些人赶紧将县太爷送回衙门府中好生安养着。要说县老爷此番若真的一命呜乎了,也算的上是鞠躬尽粹,死而后已了,蓦了还能被封个赤胆忠心的烈士。

  我走过去问那报信之人,“救兵来了,就是说咱有救了?不用降了?”

  那人稍稍琢磨了一番,“我在那城墙上看到有队身上有红色标志的人马冲进浦丘大军里头,两方打得激烈,外头那烟起得大,也看不甚清楚。估摸着应是那援兵来了。”

  舒了口气,“来了就好……”

  这雨越下越大,天气也是愈发暗沉了些,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就若夜幕降临,浑然不觉仍是白昼。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听得“轰”的声响,探声过去,远远望见外城门开,一队人马长驱直入,领头有二人骑于马上,一墨一青。

  接着听到有人喊道,“打赢了,我们打赢了。”

  欢呼声、马蹄声、那雨打泥面的声音混在一起,远远见着有三人驾马而来。临到近处,才发现马上那墨袍之人好是熟悉。

  那雨淅淅沥沥,他夹了马肚子,驾了匹藏青良驹,玉冠束发,发尾飞扬在空中,剑眉星目,冷峻风色,一身墨色镶银边戎装,添了些豪迈霸气,面上有些雨水。一左一右,各是一位青衣副将和那郑捕头。先前聚合在雨中的百姓迅速让出一条道来,这三人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旁若无人,直奔衙门府而去。

  转身,却听得一声喝马,接着是马的长嘶声。一阵纷乱的马蹄点地,有人在后头叫住我,“千织?”

  我转身,见他一脸错愕望着我,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走近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和慕容若言回浦丘么?”

  默了片刻,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旁边的百姓皆看着我俩,指指点点,女人们看着孟杼轩皆心神荡漾,到了我这却是觉得如芒在背。我好不尴尬道,“啊……我、我后来……”话还没说完,被他伸手一拉,接着握住我的腰向上一抬置于马上,接着上马坐在我后头,用手圈住我,拉了那缰绳,“驾!”

我还有些莫明,“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他在后头沉声道,“江洲现在不甚安全。你和我一块住在衙门里。”

  手起抽了那马一鞭子,往前遇上方才那二人。郑捕头瞅了瞅我们,心领神会一笑,“孟大人,小的之前好生照看着尹姑娘,大人请放心。”

  孟杼轩漠然道,“好,先回衙门罢。”

  到了那衙门府,有捕快迎上来。孟杼轩将我接下马,面上神情凝重,一片肃穆之色,吩咐道,“给这位姑娘备间厢房,好生担待着。”

  “县太爷何在?”

  “回孟大人的话,县太爷为这战事操劳过度,现在在屋里榻上躺着。”

  孟杼轩皱眉,接着他转头向那位青色将领和郑捕头,“我军在城外扎营,以备慕容若言明日再攻。郑捕头,可否将江洲地图拿来?齐将军,今日虽是攻其不意,但慕容若言此次带兵甚多,我们需得连夜商量一下对策。”

  那齐将军应道,“孟大人,今日奇招得以击退浦丘军。属下佩服。何不趁着这雨再撒些灰石①注解?”

  孟杼轩摇头,“不可,他们已经收兵安营。再造烟雾已失了效用,且现下地上泥泞,不宜马走。”

  郑捕头在旁唯唯喏喏拍着马屁,“大人果真是用兵如神。”

  孟杼轩冷声道,“郑捕快,时间紧迫,速去取了那地形图,我们再做对策。”

  另二人迈步往书房中走,孟杼轩转身走近过来看我,眸光稍稍柔和了些,轻声道,“千织,你在屋中等我,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他正欲走开,再是折了回来,定神看住我,“千织,此次,再不会让你走了。”眼角斜睨了旁边的捕快,威然吩咐道,“将这位姑娘看紧了。”接着拂了拂衣袖,往书房走去。

  这捕快显是被孟杼轩威慑住了,前脚不离后脚地跟着我,将我带到了那厢房中,自己就在外头守着。不过多久,进来了位丫环,她将饭菜置于桌上,“姑娘,现如今打仗,没什么好饭菜了,姑娘先将就着。”

  我拉住她,“我吃不了这么些,既然干粮紧张,把饭菜分给那些官兵们好了。”

  那丫环有些为难,“这本来就是孟大人的饭菜,他让奴婢端过来给你。”

  我稍一愣,“那更是吃不了,你再端回去给孟大人吧。”

  那丫环顿了顿,点头,将饭菜端了出去。

  在这厢房中呆到深夜,孟杼轩仍是没来找我。起身想是出门转转,那捕快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我,走到衙门书房处,见里头仍是点着明明灭灭的烛光,将人影衬在那窗户纸上隐隐绰绰。想是要秉烛夜谈了,我转身回了厢房,和衣躺在榻上,周围一片静谧,想着今日里见着的孟杼轩,比半年前更是冷峻了些。

  白日里跑东跑西也是有些累了,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过去。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揉了揉眼睛,推开门,已经云消雨霁,外头阳光甚好。有个丫环从我跟前走过,我拉住她,问道,“府上的大人们,可是还在?”

  “尹姑娘,今日里清晨,孟大人来厢房里看过你,见你睡得香没吵醒你。郑捕头和大人一早便上城墙处去了。”她想了想,“孟大人特别吩咐过,尹姑娘还是呆在衙门府上,外头不太安生。”

  注解1:孟杼轩此处用的是生石灰。经查资料,古代确有生古灰一用,但不知道在古代叫什么,此文中唤作灰石。生石灰遇水起烟。他便是借着这烟雾让浦丘军队失了方向,他自己领的兵皆带上红色标志以示醒目(前文有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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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3:45
58.流水逐落花(一)

  

  在衙门里转了转,衙门里人丁稀落,想是多支援前线去了。我负手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古人有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保家卫国才是大沂百姓的职责所在,

  握了拳,准备上前线。刚开了那门,见着昨天那捕快雷打不动地守在屋前。“姑娘,孟大人交代过了,让小的好生照看姑娘。”

  我正欲好好提点提点这捕快,让他懂得此时不应当守在姑娘家的闺房外头,而是应当舍生取义,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金戈铁马那才是条好汉子。突然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得了了,将军受伤了了!”

  心内一提,凑上前去问道,“伤得重么?”

  来人心急火燎,“被浦丘皇子一箭中心,眼下性命攸关。府上还有女人能帮得上忙么?”

  我叫住那人,“带我去看看,我前些日子一直帮着处理伤势,定是能派得上些用场。”

  来人驾马带我来到处城墙处,有些守城的官兵在此处安营扎寨,镇上的百姓也在帮着救死扶伤,但此次大沂人马伤亡惨重,处处可见伤残。那人将我领到主将营外,“姑娘,且随我进来。”

  心中突突地有些忐忑,撩开帐帘,但见有人躺在那床榻上,裸着上身,床帷已经被血浸得透红,他胸口上直插一根箭翎,看不甚清楚表情。旁边摆着盆血水,已经混浊不堪。

  这次第,何止一个惨字了得,莫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脑中“嗡”一声响,连带着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捂了捂心口,往床榻挪步过去。突然听得有人唤我,“千织?你怎么来了?”

  抬头一看,孟杼轩皱着眉,站在床帷后头的屏风旁,手中拿着小刀和银针,狐疑地瞅着我。我被惊得轻呼出声,急急迈步上前,才发现榻上所卧之人并非孟杼轩,原是昨日见到的齐将军。

  再瞅了瞅孟杼轩,见他脸上有些擦痕,渗着血丝,衣衫上也零落能看到些伤迹。

  身旁那小兵答道,“孟大人,这位姑娘是来帮忙的。方才一战,伤残得太多,人手不够,小的就去镇上寻了些人来。”

  孟杼轩闻言似有薄怒,叱道,“我不是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看着她么?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那小兵被他喝得立马跪倒在地,“小的不知道,孟大人恕罪。是这位姑娘自己说要过来帮忙的。”

  我赶忙帮衬着,“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眼下不比平常,让我呆在衙门里头实在是坐立难安。我过来也能尽些心力。”

  孟杼轩稍稍敛了怒气,挥手向那小兵,“你下去吧。”
他转身对我,叹道,“这里军帐危险,既是你不愿住在衙门里头,就寸步不移地跟着我,嗯?”

  这半年不见,孟杼轩已然威严了许多,举手投足都端着一副大人架势,言语之间皆是不容置疑地霸气,不怒自威。且人是更漠然了些,那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偶尔动一动,便是竖了眉头,看得人心里一慎一慎。他立在那,远远便觉得凉气逼人。

  我缩了缩头,看着齐将军,“齐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

  “他替我挡我了慕容若言一箭。”孟杼轩淡然道,“此箭离心骨不若几寸,伤势甚重。”接着,他瞅了瞅我,语带深意,“若不是齐将军,此时我只怕已经命丧他箭下了。”

  我默然,想那司若言彼时与我也是同一阵营,此次他带上那许多人杀了过来,心中总有些莫明愧疚,觉着彼时那是遇人不淑,选人不慎,结交了他这样的狐朋*****。

  孟杼轩挑起眉头看了看我,“我要给齐将军愈伤,你出去罢。”

  我心中本来就愧疚,看着齐将军这伤势颇重,心里更是觉得不做牛做马便无以回报了,“我在这里帮衬着,打打下手,帮你换换水,敷敷药。”

  他默了会儿,别开脸,“不用了,你出去罢。”

  报国无门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表现一番以此铭志,笃定道,“我来这就是来帮忙的,让我在外头呆着心里头也不安生。我看你也伤着了,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在这里,你随便差遣。”

  孟杼轩瞅了瞅我,“齐将军没穿衣裳。”他抬头好似思索了一番,“你既然来了,总得派些用场,这样,晚些时候到我帐里帮我上药罢。”

  我扁扁嘴,“都这年头了,不用拘束。”

  他淡然道,“晚些时候你再不用拘束罢。”

  接着他兀自走到那烛光边,将手中的银针和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走到榻旁。伸了伸脖子想看看他是如何的华佗转世,妙手生花。我提着胆,看他出了刀,将将要在齐将军胸膛上划一口子。他突然顿住,头也没抬,吩附道,“你去外头换盆水。”

  看这架势,我不出去,孟杼轩是不会下刀了。走到那端起那血水盆,出了帐逢换水。待我返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齐将军胸膛上的箭取了出来,双手沾满鲜血,齐将军那胸膛上也是血肉模糊,且好似有个正汩汩冒血的窟窿,这场面看得我心中一顿抽搐,有些发抖。

  他走到水盆旁洗了洗手,转头看我,柔声道,“早说不让你呆在这帐中,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怎的承得住。”

  我腿脚有些打软,回首当年,和孟杼轩一道遇上那刺客,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洗马车的灭门惨案,硬生生地让人头皮发毛,彼时我便应当觉悟,有孟杼轩在的地方,便是伴随着腥风血雨,流血又流泪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开始帮齐将军包扎起来。将齐将军扶起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压着胳膊碰着了伤口,他身子一僵,右手臂上渗出好些鲜血将那银边戎装的衣袖染红,一片惊心。

  我赶紧上前去,扶着齐将军倚在榻边。拿着一旁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孟杼轩在一旁瞅着,末了,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手艺挺好,也替我处理一下,我这右臂自己够不着。”

  孟杼轩到营外吩咐小兵道,“齐将军伤口不得沾水,若是醒来了速来我帐中告知。”

  接着,他领我到他帐中,悠悠然坐下,将右臂平放,瞥了瞥旁边的药匣子,“也替我包扎一下,可好?”

  帐中点了些薰香,袅袅香气缭绕,醺得我有些晕,拧了拧额头,“你这帐里燃的是什么香?”

  “连夜赶路过来,没瞌过眼,这香能让人安神些。”抬眼看他,眉梢间皆有倦色,那面庞上细细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留下暗色一层血痂。

  “我去打点水。”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入帐。孟杼轩已将袍子撩下一半,露出右臂。隐隐能看见他胸口有道疤,显是有些时日了,浅粉的疤痕在蜜色的胸膛上尤为显眼,看着好生狰狞。

  我用帕子沾了水将他右臂上伤口细细擦了擦,顺口问道,“你那胸口上的伤是怎的回事?”

  他将我定定看住,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日夜里,慕容若言刺的,你不记得了?”

  瞅了瞅旁边,打开那药匣子,问道,“要上哪瓶药?”

  突然身子一倾,他左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拉,将我带入怀中。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左手捉着我的手将我环抱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低了头去挣开那怀抱,无奈全是徒劳,他将我牢牢地抱在怀中,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包在他手心里,扣住我的腰,耳后那人轻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只抱这一会……”

  我另一只手去扳他,却如铁钳一般。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却是觉得他身子一僵,听到他微微呻吟了一声。顿住,“怎么了?”

  “你别动,方才碰到右臂那伤口,疼得厉害。”

  帐中浅香浮动,被他箍在这温暖的胸膛中不得动弹。

  脖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千织,你怎么没和慕容若言一道去浦丘?”

  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浦丘人……”

  他好似有片刻顿住,“若他不是浦丘人,你便是要同他一并走,对么?”

  如此实在是暧昧得让我觉得不太舒畅,稍稍挪了挪身子,想着离他稍是远些。他好似觉察到我的动作,索性右手也攀上来绕住我,手上力道收紧了些,圈得死死的,听得后头好似轻叹了声。

我面上讪讪,相当地不自在,但念及他有伤在身,此时便也想着顺着他一些。转念又想到那许久以前,他曾经用那缎子蒙过我的眼睛,意图轻薄我。思到这,身子打了个激灵,“你彼时为何轻薄我?”

  他将下巴轻轻枕在我头上,柔声道,“我想你了……”

  帐外有些嘈杂,从那帐帘的缝隙能看到外头人来人往。帐内却是暖香软玉,静谧一片,唯有这薰香丝丝牵着人的思绪缠绕于一处,如藤蔓般渐渐爬上帐衣……

  老实说,孟杼轩这么柔柔地说情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过。早先也见着他同桂娘眉目传情,同那郑兰儿勾勾搭搭,最后还和沈妩郎情妾意。后头还买通那算命道士给我三道桃花法宝想着将我糊弄糊弄骗到手。但有个人说情话总比没个人说情话好,想我尹千织已经活了二十载,这也大把岁数了,当初那少女怀春的时候,满脑子皆是风花雪月,对着桂花老树、对着土灰、对着孟杼轩不知道吐露了多少情深意重酸溜溜的情话,好歹总算有个人在耳根边说上那么一两句,心中确是有那么些慰藉。

  这情话将我捧得还有些飘飘然了,我“嗯”了一声,想着许是能鼓励他继续再多讲点。

  但良久,后头也没了反应,我心里琢磨了一番,许是我这回应平淡了些,于是我喉咙里头升了个调,“嗯?——”了好一阵。

  仍是没有动静,能感觉有轻微的呼吸声。我顿了半晌,才发觉他那手上力道也松了,我稍稍挪了挪位子,侧了头,向上看去,才发现他已经瞌了眼,竟睡得甚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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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4:20
59.流水逐落花(二)

  

  我稍稍动了身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桌上那盆里的水澄澄澈澈,将那帐顶映在其中,曲曲折折。猫着步子走到那药匣旁,轻轻打开匣子,看着里头排列整齐的药瓶,用指尖划过,所触之处皆是冰凉细腻。

  瞥了眼身旁的孟杼轩,他斜倚在榻上,闭着眼,即便是睡着了也仍是淡淡地蹙着眉头,抿着唇,那唇上有些干燥,袍子褪到身下,那胸膛上的伤疤已然长出新肉,只是颜色比那旁边的肌肤浅些,搁在一起有些碍眼。

  在帐中没了事做,正欲撩开帐帘出去,却有个小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喊了一声,“报——”

  那小兵看着孟杼轩裸着上身倚在榻边,再瞅了瞅我,眼瞳登时大了些,脸涨红了,立马低下头去,一看那表情,就是脑子里有些不堪的想法了,吞吞吐吐,“大、大人……”

  孟杼轩睁开眼,他拧了拧额头,将袍子拉上,淡淡道,“怎么了?”

  “大人,浦丘那边撤兵收营了!许是被我们打回去了!”

  他思索了片刻,表情愈是凝重了些,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收兵?”

  “小的不知……方才一战太惨烈了些,小的想,会不会是相持不住了?”

  孟杼轩冷吭一声,“不可能,他此次带了这么多人马,定不会断然收兵,且浦丘此战皆是精兵,方才一战并未重创他们,不过是九牛拔一毛。”

  他长吸一口气,“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想是在找其他的突破口。”孟杼轩向那小兵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孟杼轩返身,从那榻边抽出卷图轴,正欲捋开来,却缓缓收了手,看向我,面上稍带些怅意,“方才竟不知怎的睡着了,千织,那药匣子里的三七粉能帮着止血。”

  我从那匣中拿出三七粉想着洒在他伤口上,但见他袍子已经撩上了,于是便伸手摸到他襟口去宽他的墨袍,他身子抖了抖,捉住我的手,逼近了些,眸中一片漆黑如夜,呼吸也急促了些,“你要做什么?”

  我摆了摆手,平静道,“替你上药。”

  他颤了一下,收了手,眼神稍黯了些,我从领口将他袍子撩下,褪到手肘处,将那药粉洒在伤口上,看那伤口很是血腥,叮嘱了句,“你现在没了功夫,又是咱大沂的主将,出去的时候多小心些,别总被人砍伤了。”

  他略微一愣神,舒展了些,“这样,砍伤了挺好,有你帮我上药。”

  我闻言心里一抖,手探进袖管里摸了摸胳膊,果真,起了好些鸡皮疙瘩。说情话还是得把握个度,将那情话说得好、说得圆、说得感人肺腑潸然泪下,完了还不肉麻那便是门艺术,孟杼轩显是仍在这艺术门槛上摸索着。

转身去拿那纱布,听到他在后头与我道,“那日在乌山寺,你替我解毒的,是么?”

  他不提我都已经记不得了,现如今回想起那日红着个小脸给他吮毒,觉得彼时真真是个小姑娘心思,做的那些子事都有些荒唐,却还透着些可爱。这种随随便便就脸红一红,心跳一跳的年华仿佛已经离我好远了。思到这,我不禁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转过身将那纱布缠在他伤口上,“想起那时候,有些荒唐。”

  我本是俯下身去帮他包扎,头发垂下堪堪碰到他的手臂,他抬手轻轻将那发丝撩起,掖在我耳后,收手的时候有意无意指腹划过我的脸,略带粗糙的质感刮得有些生疼。

  别了别脸,抬头刚好遇上他的眸子。我总觉得和他这么靠得紧有些要吃亏的趋势,手上一急,那纱布打结的时候就紧紧一抽,想是把他给勒痛了,见他表情抽搐了一下,身子轻抖了一抖。

  “从前那些事,你觉得荒唐?”他看着我,倚在那床榻上。

  “嗯,人嘛,总是要荒唐一回。”私以为,我春心萌动得相当早,于是对这些情爱也算是颇有阅历。经验皆是财富。早些时候吧,轰轰烈烈爱一回,恨一回,在这里头打几个滚,走那么几遭,做些荒唐的事情,执着些本不应该执着的心结,也算是人生历练。如今回过头看看,觉得彼时热血方刚,也是可爱得紧,心生感慨:再是不能像当初那般的心动了。

  偶尔在那静夜之时,睹月思人,掉头回去数我的那些个桃花。思来想去,最早的那朵,是我已经开花了他却还没长叶子,待到我这花儿都谢了他那厢才隐约有花骨朵的模样,可他那枝上桃花又太多,挤得这个花骨朵也没了藏身之处。袁莫涵的那朵呢,是我开得夭夭灼灼,他那厢也开得是如火如荼、欣欣向荣,无奈偏偏我的桃花开在别人枝上,便就将他给无视了。后头我仔细想想,总也觉得有些扼腕,想来他对我也确算是情深意重,无奈情爱这东西,讲求一个心动。我真真希望时间倒回去,我定是要攥着自己的心对袁莫涵扭动一回,这样你情我愿也一了百了。最后头的那朵,不提也罢,许是月老看走眼了,不留神给指错了。

  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那榻边,“我没觉得荒唐。”末了,自言自语轻喃了句,“若真是荒唐,倒不如一直荒唐下去罢……”

  帐外已经近黄昏,有些小兵开始燃了篝火,隐约能见到火焰蹿蹿。

  我欲出帐,“要是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叫住我,“你就呆在我帐里,莫要随便走动。”他顿了顿,语气稍软了些,“而且,我这有伤,也算是要帮忙的。”

我掉头走过去问他,“你要喝水么?”

  “不用。”

  “要吃饭?”

  “晚些时候再用罢。”

  “要更衣?”

  “……”

  “要如厕?”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摊开手,“你什么都不要,我帮什么忙?这不是占位子么……现在人手也紧……”

  他顿了顿,柔柔地望着我,“要你。”

  浑身上下抖了三抖。有闻说男子打仗,行军时间太长,沾不得女色,便会难耐了些。我摸了摸下巴,“咳咳……江洲这时候战乱,怡香院怕是不做生意了。你再不,忍忍?”

  他将那柔柔的目光尽数收了回去,垂眸,看不甚清楚表情,只能瞅着脸上那道深色的血痂,一副好皮囊莫不是要留下印子。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何况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顿时起了善心,用帕子沾了水,“你那脸上划了道口子,擦一擦,再上点药,别留了疤,那是不大好看。”

  他抬眼瞧了瞧我,“那行。”

  我凑过去,用帕子拭了拭他那血迹,侧面来看,更是觉得孟杼轩这张脸长得,唔,怎么说,天生尤物啊。不由得啧啧叹了两声,“你这脸长得真是不赖,若要是个女的,那也挺有国母相。”

  他皱了皱眉头。

  我站在他的角度上思索了一番,若是有人说我长得有国父相,那我定是不乐意的。推己及彼,许是我这个说法伤了他的心。

  我婉转了些,“我的意思是说,你长得很好看,就算变成女的,连后宫三千的皇帝都会被你折服。”这话很是曲径通幽,他既是个读书人,那肯定是能明白我字里行间洋溢的赞美之意。

  拭完,依着他的意思挑了管药膏轻轻揉揉地抹在他面上,因着靠得近,他面上的细细纹理我都能数得清楚,抹好那药,我顺势轻轻吹了吹,却不想,他突然脸一扬,我那嘴将将就蹭到他嘴上。

  你这脸莫不是掐着角度扬的,多一分就蹭上下巴,少一分便碰上鼻子,不偏不倚,真的是好准呐好准。

  不知道是我心思作怪还是怎的,总感觉蹭上去的时候被人舔了那么一下。瞅了瞅孟杼轩,他面无表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也摸不准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只能淡定问道,“行军带女人么?”

  他有些诧异,眉眼间有些喜色,“原本是不带的,但你只管放心地跟着我。”

  果真是没有女人的。“那我觉得既然是打仗,就得一门心思放在上头。虽然说条件可能艰苦些,但有话叫威武不能淫,还是收敛些得好。”

  孟杼轩拧了拧额头,“眼下这次慕容若言来势汹汹,我只带了三千人马过来,肯定是抵不过。调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是想,若前景仍是不明朗,我就着人将你从侧门偷偷送出城去。”

提到司若言,我便是想起来个事,仰头问他,“他不是你外甥么?怎么现在反目成仇得这么厉害?”

  他挑眉看我,“那得问他。”

  他这么看着我,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有点子抬不起头来,只好讪讪地干咳了一声,“你方才的话,是指我们会败?江洲会降?”

  他默然,片刻之后,微微颔首道,“我没把握保住全江洲人的性命,但肯定不会让你出事。”

  念到他能徇私情送我出城,再是问了句,“一个是送,两个三个也是送。你再不做个顺水人情,我还想捎上刘夫子,还有他娘子一块走。”

  他幽幽地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依了你,刘夫子还在醉宵阁?”

  “你怎么认得他?”

  “一年前,我原去醉宵阁找过你,那夫子说你已经嫁人了……”他稍稍敛了眉,“说你与慕容若言已经成亲了。”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哈,哈。那要是成亲了,我不得顺着他叫你一声舅舅。”

  他那眼神随即就冰冰凉了些,看得我又是一慎一慎,淡淡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把你送出城了。在哪也没在我旁边安全,要是你不放心那位夫子,将他接到帐里来也行。”

  再过了些时候,已经入夜了。孟杼轩起身捋开那卷地形图,轻声对我说,“今日你就睡在我帐中,我反正也不睡,这榻让给你。”

  接着也不听我答话,便走到桌旁燃着那蜡烛,开始看那地图。我扁了扁嘴,也就和衣睡在那榻上。帐中烛光跃跃,将他的身影衬在帐衣上,浅浅的香气氲氤,偶尔能听到外头的嘈杂声。他在烛下看书,我在榻上看他,这一幕倒是有些熟悉,觉得曾经好像也有过这么个夜晚。这薰香果然安神益气,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从后头抱住我,轻轻柔柔道,“此次不会放手了。”而后,这人在我耳后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我是一句没记住,但觉得这模模糊糊的人影吮了吮我的脖颈。我有些□,推搡了一阵。嘴里还喃喃说了句,“果真在军帐里头,连女人也会做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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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4:39
60.番外之月挂柳梢头

  

  静夜皎月,沈府院中。

  她瞅了眼孟杼轩和沈妩,漫不经心道,“二公子,你们去下棋吧,我自己找得到地方。”接着抱着那只白鸭子往院中走。

  望着她的背影,孟杼轩心生不舍,方才与沈将军谈好事出来没见着她,已然有些乱了方寸。他与沈妩推脱了两句,便是想跟上去。

  但见她在那凉亭中托腮赏月,原本她那张脸就生得圆,和那天上的玉盘真真是交相辉映、相辅相承得很。孟杼轩便负手立在那凉亭瞅着。自打在桂花树下拾了她的月老符,他就有些被牵了心神,这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她晃着脑袋同那白鸭子说着话,那模样也是可爱得紧。但待得听清楚她同那只鸭子道,“二公子,我喜欢你,你可是也中意我?”孟杼轩不禁脑袋一黑,看着那鸭子不知是当喜还是愁。他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总也觉得她这睹物思人睹得有些忒不靠谱了,鸭子再怎么潇洒,也不过堪堪一界禽兽,这是怎么样的念想,能将他与这鸭子合为一体了。

  他实是不忍,不知道往下还能有什么更伤脑筋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迈步进那凉亭。这显是将她一惊,跳起却脚下一滑将将栽到他怀里。院中那柳树疏影横斜,晚风轻吹,那柳枝吹得“沙沙”作响,片片叶儿扬下,擦着那青石路打圈。

  他柔柔地望着她,此时这意境确是缱绻迷醉。但见怀中那人一脸茫然,头一侧,望着地上道,“二公子,你的锦袋……”他心中有些恼,不知是恼这姑娘不解风情,还是恼她见着了这锦袋。那日在桂花树下,她的月老符恰是飘到他跟前,他便相当自得地拾了拆开来看了看,不看还好,一看竟是有些失神。此前,他也收过不少姑娘的帕子,那上头鸳鸯喜雀,牡丹凤凰皆绣得好生精致,但偏偏就这月老符上不工不整的“孟杼轩”仨字让他觉得有那么些飘飘然。这一飘飘然了,自然想将这符收着以便日后还能再品尝一番滋味,但方才那一拉一扯却是将这锦袋扯到了地上。

  那其他好些姑娘,往往都是主动向他倚过来,但偏偏怀里这个反应得真得是慢了些,只盯着那锦袋,迫不及待地想起来。他想着若此时还不提点提点怕日后更是要好些费心思去□了,便一手覆在她眸上,低下头去亲了她一口。

  扶她起来之时,再拾了那锦袋。她瞪着那眼睛好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尝着了鲜,心中好似有了轮圆月,觉得好是圆满。待他将她送回屋里,返身,却见着沈妩站在后头。

  沈妩同孟杼轩一并玩了这许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自是好些了解。旁的里虽见过有些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但从未看过他主动下手。先前他这表妹出府去玩,他便心神不宁得棋子也落不下去。女儿家的心思都堪比头发丝儿细,她顿时愁绪满腹。此前,念着她与孟杼轩打小一同长大,她总也相信旁的野花虽是除不尽,但她在孟杼轩心里也是不一般的。眼下,却发现有朵小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显是枝枝蔓蔓得不可收拾了
沈妩有些薄怒,“你为什么亲她?”她心里不甘,孟杼轩也不算得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她自己也香过他一口,但看着他俯下身去亲她,心里还是不能淡定。

  孟杼轩看了看沈妩,没答话。他为什么亲她?他自己也说不上个大概来。最早的时候,他曾看过他娘拿了簪子去找那做小食生意的王大娘,彼时听到她们的话,方才了得这簪子原是他娘和那情人的定情信物。打小,那李嬷嬷便与他道他娘在外头偷汉子,此次见到二夫人那萧瑟泪下的模样,更是明白了些。他娘出了那王夫人屋里,他瞅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与王夫人年纪差了不像一辈,听着那王大娘哄着那姑娘说,“这簪子留给你做嫁妆……”

  他也曾纳闷过,他娘彼时是名噪堰城的美人儿,那欧阳丞相也听说是位俊才。那这样一结合,怎的会生出来这么个圆脸蛋小鼻子的姑娘?然,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想来这小姑娘也是归在那八九件不如意事里头了。

  他那娘亲本就在孟府里处境不甚好,若这事给孟王爷知道了,许是更加举步维艰。他狠了狠心,索性着人将那屋子烧了,想着毁尸灭迹。那可不成想,他这辈子做事都是步步为营,坏事也没少做,独独烧了这屋子,整个让他后头的日子天翻地覆了一道。有所谓是,一招错,满盘输。

  后头袁莫涵将她救到府里来,与她处了些时日,渐也觉得她行事这股子憨劲挺可爱。彼时他想把她搁在身旁,若孟王爷不知道她是二夫人的私生女,想是这么过一辈子也无大碍。偏偏这姑娘本事不小,竟还能引得袁莫涵拈花惹草了。一枝红杏眼见着便要出墙来。

  他不过就想在他俩中间轻轻插那么一脚,免得日后摊子大了收拾不了。他显是不晓少女怀春,芳心一碰就动,这么款款地给人插个簪子直将人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那是一个晕头转向。

  最最扼腕的是他也在女人堆里打滚这许多年了,此番竟这么没眼力见地以为她心里头喜欢的是那袁莫涵。

  直到看了那月老符,方才悟到平生这第一次没猜准女人心思。

  沈妩见孟杼轩愣了神却没回应,更是气了些,“我不许你亲别人!”

  他与沈妩虽亲近,但见不得她娇纵的脾性,没睬她便从旁走过去。

  沈妩在后头有些急躁,“你原本只能同我一人成亲。”他拧了拧额头,稍稍蹙眉,从前他总觉得成亲不过是榻旁多躺个人,但此时,却是有些踟躇。

  第二日清晨,沈将军便邀他喝茶下棋。

  沈将军望着他,颇有深意道,“我只有妩儿一个女儿……”,揭开茶碗喝了口茶,“杼轩,今年五月,我便要领兵去江洲,彼时,我便能调动兵权。”沈将军悠悠道,“我想,不若初春之时,把你和妩儿的婚事办了。”
他也淡淡抿了口茶,“初春不足两月,亲事未免太仓促了些。”

  沈将军哈哈笑了笑,“我与你爹本是故人,你与妩儿也打小一块长大,勿需那些繁文缛节,媒人什么的都不要了。两个月成亲绰绰有余。”接着那沈将军压低声音道,“皇上近来龙体不安……想是差不多要传位了。”

  他手指敲了敲茶碗,沉黙了好些时候,终是开了口应道,“好,依世伯的意思。”

  这日晚些时候,他便急急着人将她送回清洲。他素来临危不乱,但这次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想着不如趁早断了念想,于她也有好处。此后他与那沈将军周旋了好些时日,也不过将那婚事往后拖了些日子。

  沈妩来找他,他也是淡淡相待。沈妩心里不舒服,便扯着他袖口,“你可是不想同我成亲?”

  他没说话。现如今,他朝内并无势力,那郑尚书虽是对他颇是欣赏,但向皇上举荐贤才的帖子却是没给批下来。此次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临到头,却迟迟下不来那最后一步棋。

  思索了片刻,他道,“我同你成亲,是因为世伯的辅佑。”

  沈妩“唰”就两行泪,颤抖道,“这亲,你想成也得成,不想成也得成!”

  他要回清洲,沈将军临走前颇有深意对他道,“成大事者,本不应拘小节。你以后定是要有三妻四妾,但妩儿是我女儿,她若受了委屈,我既是当爹的必不能将这口气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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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發表於 2011-11-8 04:25:23
61.烽火连天战(一)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孟杼轩单手支着额头,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想要直起身子来,却是觉得腰上酸疼得好生厉害,动了动胳膊,更是扯得浑身抽搐。说,春梦了无痕,缘何我的春梦如此大伤筋骨,真是让人掩面呐。

  “你昨日夜里从榻上掉下来好些次。”本以为他是小憩一会儿,突然出了声吓我一跳。

  他望着我,有些戏谑道,“昨晚上,你在榻上打拳么?”

  摸了摸下巴,“夜里有蚊子,叮得我痒痒,顺手捉那么几只。”

  我看着孟杼轩,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终是舒展开来,有些开怀地笑了笑,接着卷起那地图放好,走到帐外吩咐道,“让郑捕快来见我。”

  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终是反应过来他是有哪里不对了,他那脖颈上有些红痕,啧啧,昨日夜里蚊子真是不少啊。

  不足多会儿,郑捕头掀帘进来,哈了哈腰,“孟大人,找小的有何事?”

  “郑捕快,你对姜布山可是熟悉?”

  “大人,小的在江洲活了这许多载,自然知道。”

  “里头可是有山谷?”

  “回大人的话,确有。”

  “谷中有河?”

  郑捕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孟杼轩,“有,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孟杼轩凝神思索了好些时候,“齐将军醒了没?”

  “还没。”

  “郑捕快,今日想是慕容若言要从姜布山夜袭。我欲带五百人马在山中设下埋伏。眼下齐将军伤势甚重,余下的人马交与你,你可是能代齐将军守城?”他负手竖眉,一派威严地望着郑捕头。

  郑捕头虽然彼时在江洲沾了县太爷的余光是作威作服了些,但领兵打仗本不是易事,这般大任想来是担当不住,郑捕头有些发抖,“大人……小的怕是不行,要是、要是守不住,岂、岂不是辜负了大人的厚望……”

  孟杼轩冷声道,“现如今,大敌当前,你这等贪生怕死?”

  郑捕头“趴”地一下跪在地上,“大人恕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孟杼轩沉声道,“今日要走一步险棋。”他顿了顿,“若城中形势有变,你就在空中燃烟弹告知于我。”

  郑捕头哆哆嗦嗦道,“大人……浦丘不是已经退兵了么?”

  孟杼轩朝郑捕头走近了一步,语气狠厉了些,“今夜若守城不住,你就提人头来见我!”

  待那郑捕头撤下,他回身对我道,“千织,你对姜布山应是还算熟悉,今夜同我一起过去,可好?”

  我点点头,问他,“你有几分把握打赢这场仗?”

  他拧了拧额头,淡淡道,“一分。”

我好是懊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盘下那醉宵阁了。刚当上掌柜的没几天,就打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呐。”

  孟杼轩似带打量地望着我,突然问了一句,“没了醉宵阁,同我一起过日子可好?”

  我抚了抚衣裳,干笑了笑。其实,我已年近二十,在大沂多少姑娘在这个年岁已经为人妇、为人母。我这一生何其坎坷,白白蹉跎了那些最美好的年华。眼下这光景,心里虽不想孤独终老,但确也是由不得我。这半年里头,刘夫子苦口婆心地劝我,已然豁达了许多。已经过了那心动的年纪,想着能寻个好人家,不图他生得多潇洒,家世多显赫,只要能好好处在一块过过日子也就罢了,但没成想,我这厢将将放宽心,就打起仗来,好是浮萍。

  他倒是有些认真,凑过来看着我。

  我不得已,摇了摇头,“不大愿意。”

  他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彼时是我负了你,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我么?”

  我稍一琢磨,眼下这情形好像是我眼界太高,看不上他一般,“其实不是。原先那些事,你让我再一桩桩数起来,也是徒增烦恼。那时候我也确是怨你,但眼下都过去那么许久,再说怨不怨的实在是矫情得很。何况你也曾替我解毒,这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扯平了,谁也没欠谁。”

  说着说着,我竟是有种普渡他的感觉,更是想把这些年来心里头那点觉悟说与他听,“过去的事情过去了,我们就不要提了罢。你看你,以后也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更何况你从来都不缺那桃花,日后定是能遇上位贤良淑德的人儿,替你打点内事……”

  我还未说完,他便打断我的话,“如何也不愿意?”

  我咽了咽口水,端起旁边的茶碗仰头大喝了一口,“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想做尹氏食肆的掌柜的,你想站在那高处看整个江山。怎么合适?”我晃了晃脑袋,甚诚恳地与他道,“真是不合适,我高攀不上。”

  闻言,他眉头蹙起来,眸光黯了些,缄默不语。片刻,他起身道,“千织,我们启程往姜布山去。”

  孟杼轩领了五百精兵,快马加鞭赶到姜布山。姜布山山形险峻,若是司若言要翻山攻城,从那山谷走应是最轻便的捷径。领他们到山谷旁已经近黄昏,山谷中有条河流,前日恰好下了那场大雨,河水猛涨。

  他在河边探了探水位,负手立在队前,黑发在风中扬起,袍角猎猎,浑身带着一股肃杀之色,意气风发,向那众人发话道,“此次我们人少敌多,今夜一战,需得以巧制胜。我们先在上游截河蓄水,再在山侧做下埋伏。”黄昏的幕色在他墨袍上染下王者之风,拉下长长的身影。他眸中一片沉静,“我既是大沂的主帅,绝不打没把握的仗。今日,不胜不归!”
他这一番话显是让底下官兵热血沸腾,不少人附和道,“不胜不归!不胜不归!”虽只有五百精兵,但大家一鼓作气,分派而作。在那夜幕降临之前,已将河流上游筑了个简坝。

  余下的人在山中埋伏下去,存了些石块,静待浦丘军到来。夜色逐渐暗沉下来,这山中万籁俱静,只偶尔有沙沙的树叶声,衬着那天空中的圆月,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孟杼轩在我身旁,他攥着我的手将我拉近了一些,眸中好似落了星辰的灿烂,“你就在我身旁,半步不要走开。”

  我将手抽出来,不自在地抬头瞅了瞅月亮,“若这场仗打赢了,我是不是功臣了?是不是要给个封地,赏银什么的?”

  “给你个‘精忠报国’的牌匾挂到醉宵阁上头。”他瞧住我,“大沂御赐圆子店。”

  我干咳了两声,瞅着那明月,呼啦啦有灰鸟飞过啊。

  约莫等到半夜,终是见那山谷中有些动静,有一小队人马沿着谷中蜿蜿延延前进。有个官兵问道,“孟大人,可是要开始?”

  他沉静了片刻,“且慢,许是探路而已,不要打草惊蛇。慕容若言既是对江洲地形熟悉,此次他应是要亲自带兵。”

  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了些时辰,远远可以瞧见谷中有大队人马,领头的那人白衣胜雪,驾着一匹雪白良驹,在那月色映衬下好不英气。

  孟杼轩沉声吩咐道,“放水!”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那山洪便一泻而下,听得一阵长嘶,谷中混乱一片,人仰马翻。飞沙走石,水漫姜布山。隐约能看到司若言勒住马,指挥浦丘军掉头撤兵。

  身旁孟杼轩挥了挥衣袖,再是冷声喝了一句,“放箭!”但见山两侧百箭齐发,山石滚滚往那谷中砸去,那河水不过片刻便被染成血色。谷中顿时凄叫声不绝,一时之间,浦丘军便身陷囹圄,进退两难。

  孟杼轩负手立在这山坡上,表情淡漠地瞅着下头的血流成河。他叫住旁边的人,“点火造声势。”

  听得他吩咐下去,这山头两边便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且越发密集,乍一看去,旁得还以为山中埋伏了不下数千人。下头的浦丘军本已乱了阵脚,这样一番虚张声势更是让他们有些丧胆了,仗还没打,便已然有些溃不成军。

  山头里埋伏的官兵现如今眼见着胜利在望,愈发地振奋了士气,大喊着,“杀!不胜不归!”姜布山巍巍而立,屹立在这云雾中重重嶂嶂,这喊声震天动地,在山谷里头遍遍回响着。

  我好是同情地瞅了瞅谷中的浦丘军,看来此次是兵败如山倒了。

  孟杼轩显是对大沂官兵的气势相当满意,他微微颔首,“给我攻下……”他那军令还未下来,便见空中燃了个烟弹。他眉心骤地一紧,漆黑的夜幕中接二连三地荡开明黄色的火花。见状,孟杼轩大叱了一声,“江洲不保,所有人马,即刻回城!”

待我们回到江洲的时候,方才发现大沂军受了重创。原本,司若言是打算两面夹击。孟杼轩虽是早早料到了他此举,却是□乏术,碰上齐将军重伤在身,不得不临时启用郑捕头。却不想郑捕头眼见着浦丘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腿脚打软,直接丢盔弃甲跑了。大沂没了个首领,此次节节败退,从城外接连退到城内,紧闭城门固步自守。

  他驾马带我疾驰回城,临到城墙,听得一声长啸,他勒住马,向守城官兵问道,“眼下形势怎么样?”

  “回大人的话,死伤不计,许是只剩下不足千人。且浦丘军仍在城墙外头扎营,方才白日一战虽是耗了元气,但两头兵力太过悬殊,如此相持下去怕是挨不过一天。”

  他将我接下马,转身对那小兵道,“援兵何时可到?”

  “方才接到信报,仍需两日。”

  他敛眉凝神,正欲迈步上城墙,忽地又有人来报,“报——”来人顺了口气,“孟大人,方才抓住两个浦丘细作,我们的粮草被烧了不下大半。”

  他顿住步伐,“剩下的还能吃多久?”

  “没剩多少。小的想,如若没有江洲百姓接济,怕是半天撑不下去了。”

  他拧了拧额头,唤住我,“千织,我们先回帐中。”我惴惴同他回到帐中,不安问道,“这么看,我们要输了么?”

  他神情颇是凝重,看了看我,稍稍舒展了些,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

  帐中的烛光跃跃,他指节轻敲着那茶碗,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看得他转过头来,对我牵了牵嘴角,浅笑道,“千织,时辰不早了,你先在我帐里睡下罢。”

  我本着安稳觉睡一天少一天的想法,利索地跳到榻上和衣闭眼,不过多久便沉沉入睡。第二日一早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人影,那帐中桌上摊着张薄纸,纸中画着位姑娘瞌目而憩,好不惬意地横倚榻中,旁边题了行小楷,“佳人难再得”……

  我起身掀开帘帐,见他正立在帐外。有位官兵问道,“大人,等援兵定是来不及了。粮草告急,接下来如何办是好?”

  见他背影晃了晃,听他沉声道,“吩咐下去,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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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25:40
62.烽火连天战(二)

  

  他转身欲回帐里之时,眉梢间疲惫之色难以掩带。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些男人打打杀杀权是为何。司若言彼时同我一起,那当真是侠肝义胆得很,走过路过,时时也拔刀相助,现下好,他那刀拔得忒没英雄气概了,竟是来压迫黎民苍生。

  孟杼轩看到我,稍有些诧异,片刻沉稳下来,“晚些时候我欲去与他和谈,你且留在帐内,等我可好?”

  我想着安慰他一番,“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淡淡然扯了扯嘴角,“我今次输给他,你怎么看?”

  摸了摸下巴,“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一个小儿女能有什么看法。”

  他眸子幽幽将我看着,“你心底里,可是会觉得我不如他?”

  摇了摇头,甚诚心道,“此次你也是尽心尽力了,打仗要的是天时、地得、人和。万事莫强求。有所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顿了顿,“既然要降,你多带些人过去。不过,和气生财,生气生财。你们好好谈,千万别谈崩了又打起来。”末了,我总觉得心中有些忐忑,“你不会有事罢?”

  他凑近了些,“你担心我?”

  我恳切道,“自然,眼下这情势,你那身上系了多少人的安危。”

  他眸光黯了黯,叹了口气,柔声道,“这仗若打不完,你便是一直在我旁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眼巴巴瞅了瞅那帐顶,唔,打仗真艰苦,这主将的帐子怕是好些时候没洗了罢。

  临走前,他叮嘱道,“我不在你身旁,你定是要好生护着自己。我已经加了人手在帐外头,你莫要随意走动。”

  约莫晌午的时候,孟杼轩随行带了二十余人出了江洲在城外官道上废弃的官驿中与司若言和谈。旭日高挂,暖风袭袭,刮得帐衣猎猎作响,地上黄沙飞舞,望着孟杼轩驾马而去的背影,顿有种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感叹,我果不是开始忧国忧民了?

  我在帐中寥然,坐在那桌前,翻了翻案上的文书。却是翻到了张小人画,纸面已经有些旧了,泛些黄,上头随便涂抹了几笔,我瞅着觉得甚是眼熟,这小人画得好有喜感,肥头大耳,还顶了坨发髻。小人旁边还有行字,但年岁许久,那字迹已经模模糊糊看不甚清楚,我琢磨了一番,好似是“孟、杼、轩”。拿着这纸片思了好一番,方才忆起来这是我那时候描他的模样描不成,便胡乱抹了几笔,彼时还夜夜抱着这纸片方得入睡。咳咳,真是有些羞人,这,这便是传说中的画饼充饥罢。

  看着这纸片有些怅然,没想到这已经好些年过去了,他竟还将这种东西收着,真是让我情何以堪呐?

听到帐外有些骚动,我撩开帐帘,看到眼前有队人马驰骋而过,那领头的人好是熟悉,定睛一看,竟是郑捕头。我愈迈步出帐,帘旁的小兵拦住我,“尹姑娘,外头危险,孟大人吩咐过小的好生照看你。”

  我一急,指着那些人马,问那小兵道,“方才那领头之人不是郑捕头么?先前不是说他跑路了么?”

  那小兵有些疑惑,摸了摸脑袋,不明就已地望了望远方,“小的没看清楚。”

  我更是纳闷了些,回头一琢磨,觉得事有蹊跷。我同那小兵道,“和谈的官驿离这里远不远?”

  “远倒不远,但外头乱,尹姑娘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我探了探头,将将回到帐内,突然身后脖颈处被人狠地一敲,眼前一黑,心里只来得及怨念一句,完了完了我莫不是要殉国了,便昏过去了……

  ———————————————————————————————————

  迷迷糊糊有些意识之时,却是全身不得动弹,被人点了穴,半点声响发不出来。眼前一片黑,好似被困在袋子中。我脑中仍是有些混沌,估摸着我这是光天白日就被人劫持了么?耳边有些嘈杂,能听到马蹄声,接着有人在说话,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像是那帐前的小兵。他那语气有些焦急,“大沂竟然诈降,公子被困在驿站了。她就是那孟杼轩的女人,可是要带回营里?”

  另有个声音应道,“不可,眼下公子处境不堪,先将她带到驿站罢,救出公子要紧。”听声音,好像是元生。

  再是颠簸了些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马的长啸,感觉停了下来。我好似被人扛起来,走了些路,接着被人放了下来。不过多久,耳边传来司若言的声音,“原来昨夜是孟大人故意战败,如此看来,那粮草被烧也不过是孟大人顺水推舟,掩人耳目罢了。”

  孟杼轩冷声道,“那又如何?”

  司若言啧啧了两声,“在下真是小看了孟大人,竟能在我身边设下埋伏,给我的人下软筋散,真是好本事呐。”

  “彼此彼此,慕容皇子在我营中怕是也留有眼线罢。”

  听到“啪、啪”的两声扇骨敲桌的声音,“那么孟大人今日这重重埋伏,是想捉住在下?”

  “怎么?慕容皇子觉得还逃得掉?”孟杼轩顿了顿,缓缓道,“不过,若是你将解药交出来,念在你也是我大沂的一条血脉,今日可留你性命。”

  “在下有闻孟大人医术非凡,怎么,这区区噬骨散也能难得倒孟大人?”接着司若言再道,“啧啧,在下忘了,孟大人已经功夫尽失,想来是抵不过多少时日了吧?”

  心中一抖,孟杼轩所中之毒莫不是司若言下的?

“不劳慕容皇子费心。”听到他厉声叱了一句,“给我拿下!”

  好像听到好一阵混乱、似有兵器碰撞,接着元生喊道,“公子,尹姑娘在我们手上!”

  司若言惊了一句,“什么?!”

  接着是孟杼轩的声音,“千织?”他旋即道,“先住手!”

  外头那打斗歇停了些,孟杼轩问道,“你们劫她做什么?!”

  司若言问道,“元生,这里头是尹姑娘?”他声音近了些。

  片刻,我听到孟杼轩道,“你三番五次接近她,是以何意?”

  “孟大人,既是愿意以身试毒为尹姑娘解毒,那么……”司若言那语气绝决了些,“若想要她全身而返,以城来换,如何?”

  有声音道,“大人,此时若不拿下,更待何时?”

  好似有什么抵着我,听到元生的声音,“若不放了我家公子,伤了尹姑娘莫怪。”

  孟杼轩沉声道,“三日。三日之后,再做定夺。”

  “啧啧,孟大人真是有情有义,那么,三日之后,在下静待江洲城门大开。”听到司若言唤了一声,“元生,我们走。”

  待我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在司若言的帐中。他一手撑在椅边,斜靠在那虎皮主位上,歪着头打量了我一番,接着唇边荡开一抹笑,那是好生灿烂,“尹姑娘,多日没见,你可是还好?”

  他仰头好似思索一番,“尹姑娘当初不告而别,原来是重回孟大人的怀抱了。”

  我垂头捋了捋衣袖,“你彼时骗我。”

  他挑了挑眉头,“在下何曾骗过尹姑娘?”接着,他抚了抚扇面,好整以暇道,“在下与尹姑娘本就有婚约。”接着他抬眼,似笑非笑道,“即便骗了天下人,我也从未骗过你。”

  与司若言打过交道,便知道他从来胡话都是信手捻来,且面不改色心不跳,玉面笑得那好些无辜,扑朔迷离,真真是辨不清真假。

  我有些好笑道,“我那时问你你可是浦丘皇子,你说不是。我问你他中毒一事你可是知道,你说与你没有半点干系。先前与你处了半年之久,这许多事你都藏着掖着。我是真真想问你一句,你彼时缘何要与我那般亲近?你同孟杼轩的恩怨,你可是记了几分在我身上?”

  司若言扣了扣扇骨,“尹姑娘言重了。所谓父母之命,尹姑娘是在下恩师之后,师傅自幼便给我俩订下亲事。原本,你就是我娘子。同孟大人的纠葛,在下本无意将你牵扯进来。”

  我转念想到最早在花宵节遇上司若言的时候,他曾与我道家中尚有婚配。不由地一惊,“我俩?我俩有娃娃亲?”

  他甚诚恳道,“在姜布山之时,在下无意冒犯姑娘。你后腰处有个胎记。尹姑娘本不应该姓尹罢,应当姓欧阳才是。”
这怎一个乱字了得?从前我凭白多了个娘,便叫我生生与孟杼轩纠扯不清。再来一个爹,将我与司若言凑作一堆。放眼四海,这么传奇的事许是几百年也不过一出,日后我定要将我的这些际遇写进戏本子里,唔,就叫汤圆西施情史。

  我摸了摸下巴,“你彼时偷看我后腰,我不与你追究。但这亲事好是悬乎,你说的我的那个爹我见都没见过。我白白拣了个爹,还是个前朝丞相,我也乐意。但你是浦丘人,我是大沂人,这里头隔了十万八千里。况且,你还是个皇子,那许多浦丘女人排排站等你挑。咱俩就算真订了亲事,也就当作浮云罢。”我打算为大沂做点贡献,想着看他能不能念着点旧情,“你师傅是大沂人,你娘是大沂人,你先前在江洲也是做了不少侠客仗义之事。一打仗,百姓就遭殃,你忍心么?”

  他支起身子,漫不经心道,“大沂皇帝阴险冷血,治国无方。浦丘若统一一方,对江洲百姓才是最好之道。”

  “那你想是怎样,以我作人质换得孟杼轩将江洲拱手相让?”我想他是太高估我的地位了。

  司若言瞅了瞅我,笑道,“尹姑娘是我娘子,在下怎么会做这般薄情寡义之事。明日,我昭告天下,尹姑娘便是我浦丘皇妃。”

  我听得他这番话,真是饱受煎熬,横了脖子想着咱也忠义一番,笃定道,“你休想,我生是大沂的人,死是大沂的鬼!”这话说得好生豪迈,脖子也横得激扬了些,不留神,哎哟,把脖子给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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