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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卿本佳人》作者:长着翅膀的大灰狼(正文完+第10页2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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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發表於 2011-11-9 00:34:55
第四十七章


  这种全世界只有他懂她如何美妙的感觉,让他双手奉上大夜都仍觉不够呢。

  众人皆以为先前六皇子提到了纪南研制磷石,定是令骄阳公主想起了李河越的惨死,因而才会一时失常。可谁知那上前搀扶的小宫娥,被骄阳公主尖利的指甲划破了手,竟立刻就惨叫着软倒在地,满脸涨黑,抽搐不已的死去了!

  明明已经双目赤红,连人影都分辨不清了,但骄阳公主一次又一次准确的扑向了纪南。她嘴里“荷荷”的怪叫着,泛着黑的指甲像淬了毒的尖刀般,疯了一样往纪南周身捅去。

  慕容岩一手搂紧纪南,将她脸朝里按在自己胸口,另一手灌了内力,宽袖无风自动,仿佛一面铁旗般将疯魔的骄阳公主隔开。

  皇帝立即站了起来,远远的与紧紧抱着纪南的慕容岩对视了一眼,慕容岩一面挥袖挡开骄阳公主疯狂的抓咬,一面焦急的向他递了一个眼神。

  慕容天下大声命人速速制住骄阳公主,但公主金枝玉叶,侍卫们一时无从下手,最后还是艳阳长公主出手,一记手刀将骄阳公主劈晕了过去。

  骄阳公主晕倒在地,宫人与侍卫们想到之前那惨死的小宫娥,俱都不敢上前。骄阳公主身边空空的扩开一个圆圈来,殿内还回荡着她方才凄厉古怪的叫声,一时之间人人毛骨悚然。

  座上,端密太后轻声的开口说道:“骄阳公主这……似乎是中了毒呀……”

  端密太后出身千密,千密一族最擅长的除了容貌,就是毒,因此她这一句话说出后,所有人刚刚放下了些的心,又全体都揪了起来。

  慈孝太后紧紧抱着六皇子,顿时痛哭出声:“骄阳!哀家苦命的女儿……”

  慕容天下脸色极为难看,沉声吩咐:“将骄阳公主带下去,绑上她的手脚以防她醒后再伤人……今日殿中一干人等,除了两宫太后娘娘,其余人事情未查清楚前,不得出宫离开。”

  **

  慈云宫这一场热闹,因那日两宫太后是存心当众逼迫纪南与纪家,所以满殿都是宫人与侍卫,后骄阳公主事发突然,闹得动静实在太大,所以这流言便怎么也没有压住,如今上京城中人人都知骄阳公主中了毒,牵涉到了神武大将军,纪家一家都被羁押在了宫中。

  外面闹的天翻地覆,宝和殿内的时光却静滞一般,说不出的宁静悠闲。

  慕容天下父子正下棋。

  “你又输了。”皇帝落下制胜一子,得意的笑起来。

  慕容岩默默的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朕总算明白当日老国师所说,”慕容天下向后仰去,笑着看向唉声叹气的儿子,“岩儿,小六与纪南两颗小星星,果然左右你的帝王星,这一向为他二人,实在苦了你哟……”

  “父皇就别再打趣儿臣了。”慕容岩皱着眉,缓声说道,“将纪家扣在宫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外间谣言愈演愈烈,不知道父皇这样按兵不动,到底是有何深意呢?”

  “有何深意?”慕容天下一笑,“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那罪魁祸首,绝不是轻易屈服之人!”慕容岩不赞同的摇头,“况且,若是揪出她来,西里那边要如何交代?”

  他这话很是直接,语气也再无以前的谦逊客气,但慕容天下倒反而更受用,心情好的玩笑起他来:“交代么——实在不行,就将神武大将军推出去谢罪好了……哈哈!有我们二皇子殿下在,轮不到朕来操这个心。”

  “父皇……”慕容岩无力的以手撑额,“朝中几员大将,老的老少的少,她是以后的十年里唯一能替您打江山的大将军。”

  “朕当然知道,”慕容天下快活的打断他,“朕用最得意的儿子换她十年,可不得物尽其值?”

  “父皇!”慕容岩黑了脸。

  “啧,”慕容天下不满的皱眉,“岩儿,朕忽然发现你的脾气真是坏极了。”

  慕容岩嘴角抽了抽,再无话可说。

  “好了,去探你的神武大将军吧,朕等的人也快到了。”

  **

  纪家满门显赫,说是羁押宫中,却拨了好几个舒适的偏殿给住着,吃喝用度一应是最好的。纪南与纪霆分了两个宫殿,离的很远。

  圣眷依旧,所有人都是心领神会,所以守卫本就稀松,慕容岩几下便晃过,熟练的从窗户里跳了进去。

  纪南正爬在立柜上,要去摘拿墙上的字画下来研究,听到响动回头一看便笑了起来:“你可是跳窗成瘾了?”

  慕容岩闻言,随手抓了桌上一只小茶杯向她掷过去,她灵活的一伸手接住,笑嘻嘻的看着他。

  见他神色不怎么好,纪南吐了吐舌头,乖乖的纵身跳下来,他伸手接住,抱了满怀。

  “骄阳公主怎么样了?”她靠在他肩头,轻声的问。

  “姚国舅用银针封住了她几大要穴,暂时无大碍。但她中的是道行极高深的蛊,一时半刻是解不了的——阿宋送来的药,你可有按时服用?”他抱着她在桌边坐下,伸手扣了她腕,细细的诊脉。

  纪南点头,又问道:“我也中了蛊吗?”

  她体内的药效已经洗净,慕容岩放下了心,叹了口气,“不,你只是吸入了一些药粉,恰恰是那蛊的引子。”

  “哦,所以骄阳公主那日才那样对我……”想起骄阳公主那日的可怕模样,纪南至今心有余悸。

  慕容岩低头温柔的吻她额角,“别怕,一切有我。”

  纪南抱的他更紧,幽幽的问:“那下蛊的人……可有查到?”

  见慕容岩默了默,她便知一定是查到了,但,那人一定让他们极为难,为难到不能直接去要蛊的解药。

  “说了一切有我,你就别再想这事了。父皇将你们安置在此,也是保护之意,很快这场风波就会过去,你是暗夜谷的白虎门主,命中注定要守护大夜,使命尚未完成,怎么如此就放过你?”他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的安慰道。

  “二哥是青龙令主,也是命中注定守护大夜。”她抬眼看他,说。

  慕容岩看着她倔强又单纯的神色,心里柔软不已,叹了口气,认命的点点头,“是啊,”他捏着她的手,“我守护的是大夜的守护神,不就是在守护大夜么。”

  纪南神采飞扬的笑起来,眉眼之间俱是得意之色。

  慕容岩望着她,心想他家神武大将军真是生得好:可一身银甲高骑白马,旁人都看得真切是英俊少年俊俏;可粉裙戴花,眉目如画,引的一干西里少年慕颜尾随;也可像这般着简简单单一身青衣,长发束起,行走如竹间清风,人人见了,都暗叹神武大将军挺拔清秀。可看在他眼里,明明就是个白白净净的素衣少女。

  这种全世界只有他懂她如何美妙的感觉,让他双手奉上大夜都仍觉不够呢。

  “小四……”他收紧了手臂,低喃着印上她的唇——

  ——“二皇子殿下!皇上宣您与神武大将军立刻前去宝和殿觐见!”

  太监尖厉的嗓音响起,那片滚烫的唇顿住,纪南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僵住的脸,“噗”一下笑了出来。

  **

  宝和殿内,所有人都在等他们两个,看着他俩并肩双双进来,众人脸上神色各异,精彩纷呈。

  水蔻蔻望着那抹月白身影走近,神色一黯,手上不由自主就使了劲,被她揪着的西里小公主顿时叫了起来。

  “闭嘴!”水蔻蔻回头凶神恶煞的吼她,倾城公主眼眶里泪水打着转,竟立刻就紧紧闭上了嘴。

  “蔻蔻,二皇子与神武大将军到了,你说吧。”皇帝和颜悦色的。

  “皇上,骄阳公主身上的蛊毒是倾城下的,我带她来认错。”水蔻蔻朗声说道。

  她用的是“认错”而非“认罪”,显然是暗示错不在倾城一人。皇帝立即便知他与慕容岩原先所推测的半点不假。

  “先把蛊解了吧,别的事稍后再说。”他微笑着说。

  水蔻蔻点头,手里一紧,倾城猛咳起来,委委屈屈的叫起来:“是她骗我在先!她活该!活该!”

  “不许胡说!”水蔻蔻瞪她。

  小公主扁着嘴,抬手一指座上的端密太后,“不信你们问她嘛!她和骄阳公主说好了,只要我一口咬定要嫁那个什么大将军,她们就能除掉‘他’了!”她说着咬了咬唇,看向纪南身边桃花一般温柔可人的二皇子,“她们……她们许我事成之后,将二皇子殿下送给我带回西里去!”

  在座人人倒吸一口凉气,俱都安静。慕容岩去过西里,知道西里的姑娘大多直接热情,因此这番直白话语他听了也并未太过吃惊,倒是眼角瞥了眼身边的人,见她愤愤的盯着倾城,他心里不由得美了起来。

  端密太后见无人出声,愤愤的一拍案,“倾城公主!哀家从未说过那些,公主自重!”

  倾城掰着手指,冷而天真的看着她,“太后娘娘,你想耍赖哟?我有能让人乖乖说实话的蛊哟,要不要给你试试?”

  端密太后冷笑出声,慈孝见她如此,心下一寒,道:“妹妹,怎好与外邦小辈一般见识!”

  慈孝自以为给了两边台阶下,谁知那倾城完全不领她的情:“骄阳公主说要纪南给他的儿子陪葬,端密太后娘娘要那什么青龙白虎令,还说慈孝太后娘娘也会配合呢!因为二皇子与纪南勾结,势力渐大,就威胁了六皇子的皇位,所以我们大家说好把纪南弄死,二皇子归我!现在你们全都不讲信用,我要一个一个毒死你们!”

  她年纪那么小,却将人命当做草菅一般,随意毒死的话说的理直气壮,那样花骨朵一般的漂亮少女,却比最毒的蛇还要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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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5:16
48章
昔日西里王子尚未掌权,里耶大将军与左相勾结,毒害忠良,铲除异己,一手遮天,后左相暴毙,里耶失了左臂右膀,这才急切的出征衡州城,乃至最后身死。左相死于中毒,他自己一生精于用毒,却被倾城弹指间就毒的七窍流血,可见这看似天真的小公主有多么厉害。

    可惜一物降一物,她那些天真可爱的面具,在水蔻蔻面前丝毫不顶用,动作稍微慢了点就被水蔻蔻敲了一下,她眼泪汪汪的回过头来,水蔻蔻凶神恶煞的,再看慕容岩,他“恰好”在看别处。

    倾城心里有气,但哥哥向来说一不二,是以她不敢对水蔻蔻有半点反抗。

    她气鼓鼓的进内室去替骄阳公主解蛊。

    “你带她来这里,西里王子可知道?”她走后,慕容岩轻声问道。

    水蔻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语气淡淡的:“他一手教出来的妹妹,怎么能不知道。”

    她如此一语双关,看来是对那西里王子多有了解。只是她那话里多有忧心,慕容岩听得分明,心里一动,转头看向她时,温柔的笑了笑。

    内室中骄阳公主尚生死不明,外面皇帝与两宫太后坐等,西里战事刚刚平息,如今眼看又要生起波澜,如此内忧外患的时刻,她夜里甚至难以安眠,但此时只需他这微微一笑,便觉得那些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水蔻蔻想起自己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仿佛还就在昨日一般。

    “皇上……会成全你与她吗?”她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那个人身负着大夜守护之神的传说,无论真相如何、皇上是否有心成全,大夜不能没有她。

    闻言,那双醉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的桃花眼,眼底闪过漂亮的星光,他笑容愈加柔软。

    “是会辛苦一些……但得到的比旁人多,付出多一些也是应该的。”他笑着说。

    水蔻蔻看着他,半晌无言。

    倾城公主这时从内室出来,撅着嘴站到水蔻蔻面前,“取出来了……但她身体太弱,蛊毒已经入了心脉,醒来后她大概会傻掉的。”

    水蔻蔻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不是你故意的?!”

    倾城一副“我没有,不信你就杀了我吧”的无谓样子。

    “蔻蔻,”慕容岩拦下水蔻蔻扬起的手,低声劝道:“若果真……也未尝是坏事。出去复命吧,皇上与太后娘娘们都等着呢。”

    “喂!”倾城叫住转身而去的慕容岩,慕容岩停下脚步,“公主殿下,何事?”

    “你跟我回西里去好吗?做我的驸马。”

    慕容岩摇头,“在下已有心上人。”

    “那我就毒死她!”

    “她在我心上,公主的蛊毒恐怕够不到。”慕容岩笑的温柔,水蔻蔻正掀起珠帘,听到他的话回过了身来,而他从那珠帘望出去,眼神停在远处纪南清秀的侧脸上。

    这样压抑的宫殿里,他的眼底却仿佛绽出朵朵桃花来。

    水蔻蔻一时怅然。

    那样的花朵,她曾亲身经历过。

    那年她还小,却已有上京第一美人的美誉,那日看灯,又有公子为她打起架来,她被家奴护着,远远的站在花树下,百无聊赖,月白衣裳的公子毫无征兆的从面前经过,仿佛从明月中走出来的一般,袖间盛满了月光。

    盈盈月光里,他目不斜视的从她面前走过,树上的花落了他一身,然后悉数落进她的眼里……

    他举步走来,越过她走向纪南,水蔻蔻低了低头,终于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

    半月之后,西里王子带着新王妃水氏与倾城公主,启程回了西里。

    三日后,骄阳公主离京,自此常驻边关前线。

    那日骄阳公主御前被下毒,正值两宫太后赐婚神武大将军之时,事发后神武大将军满门被羁押,后忽然被释放不说,更得了皇上许多赏赐。

    于是宫里很快有了传言,渐渐,整个上京城都知道了:二皇子恋慕神武大将军不得,迁怒那牵线赐婚的骄阳公主,下毒毒害,搅黄了神武大将军的一桩好姻缘。

    据说二皇子殿下自动自发的向皇上认了错,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皇上得知冤枉了神武大将军,后悔不已。

    据说二皇子殿下在宝和殿前跪了三天三夜,并当着皇上的面向思慕已久的神武大将军表白了爱意,泪洒当场。

    据说皇上生气极了,但始终心疼儿子,因此只削了二皇子的爵位与官职,并将他赶出了上京城,不许他再回京。

    据说,神武大将军眼见皇上与二皇子殿下因自己而父子反目,当场便立誓:大夜未得安稳,他绝不娶妻成家!

    这些据说越传愈烈,痴情皇子苦恋铁血将军、当今圣上棒打鸳鸯,故事越编越煽情,圣上亦有所耳闻,下旨严查,不许再议论此事,时有一些香艳小说以此为蓝本的,统统征缴毁去,一时之间,二皇子殿下的名号在上京城成了禁词。

    “就送到这里吧,”李大将军向那二人拱手行礼,“二皇子殿下,神武大将军,多谢相送。”

    慕容岩谦谦回礼,纪南在一旁扶着骄阳公主,两人正小声说话。

    “河越,一打完仗就要来看娘……战场危险,千万小心啊!”骄阳公主拉着纪南的手,殷切嘱咐。

    她自醒后,竟将李河越战死西里一事悉数忘记,并不知为何,认定了纪南是她的儿子。

    “骄阳,就到这里吧,”李大将军耐心的哄她,“河越军中还有任务,让他回去吧,等他打完仗了,他来看我们。”

    “好。”骄阳爽快的答应。

    还未失去儿子时的她,是曾真的像她的名字般骄傲利落的。

    “河越,”她抚着纪南的脸颊,神采飞扬的笑,“娘等着你打胜仗的好消息!”

    纪南差点落下泪来,强忍着点点头,将她送上了马车。李大将军上马前,她轻声对他说:“若是公主一直如此,还请大将军闲时来信,我但凡有空,当时常前往探望。”

    “神武大将军……”

    “这是我欠了河越的。”纪南低声打断,李大将军顿时红了眼圈,重重点头,翻身上马而去。

    慕容岩在旁看着,身后的白马背着简易的行礼,不耐烦的打着喷嚏——上京城不能待了,他今日就要启程去雍南。

    骄阳公主一行人已走远,她还一直望着,道上的飞尘都已落回,她依然不肯回头。

    他伸手按上她肩,片刻,轻声说道:“我这可就走了。”

    纪南轻声的“嗯”了声,手勾了勾他指尖,又落下去。

    “一切小心。”半晌,她只说了这句。

    远处城墙之上,望着慕容岩潇洒一骑而去,纪南始终不动,慕容宋傻眼:“就……就这样了啊?”

    “不然,你想他们如何?”慕容天下淡淡的。

    “我二哥为她如此,她怎么就这样……”未看到想象中的缠绵送别,慕容宋有些不甘。

    “你二哥为的是与西里的邦交,为的是你骄阳姑母的声誉,那是他欠了河越的,如今还了,他心里总算轻松了些。”慕容天下微微的笑起来,“他与神武大将军都是那样的人,从不欠外人的。”

    不欠外人?这话说的,阿宋想装不知情都难,慕容天下望着他不自在的神情,笑了一声,这让他更加尴尬,便转了视线,望向了那背影淡薄天边,而城下银衣少年依旧痴痴不动。

    “就这样了啊……”他趴在城墙上,喃喃道。

    正是万里无云的初秋好天气,放眼望去,尽是夜国大好山河,慕容天下意味深长的一笑:“高山流水,后会总有期。”

    暗夜系列•前传之《卿本佳人》,网络版至此结束,高山流水,后会有期。

    长着翅膀的大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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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5:43
补第1页和第2页之间所缺第8章--第19章内容:

(前接第1页第16楼内容)



8、第八章 ...


  
  第八章、纪家愿为大夜每一寸土地而战,不管战争在朝堂之上意味着什么,面对敌人与侵略,她只有一个字:战!
  
  说来正是春光明媚好时节,按照往常,这时宫里的娘娘们都该换了轻便的春装,梳各式各样奇巧发型,然后结伴逛御花园也好,扎堆扑蝶也好,总之宫里头该热闹起来了。
  
  可今年却反常极了,这几日宫里女眷们不仅不外出玩耍,反而个个无事即闭门不出,连争宠吃醋斗嘴都少了。
  
  要打仗了,她们都已经知道。
  
  事情就出在前几日。
  灵州一案由刺史特派专员上京禀报,因此案伤及了慈孝太后心尖肉六皇子,令他老人家吃了一顿不小的苦头,太后心疼之余,勃然大怒,亲自干预此事,下旨督促有关官员快办重办。
  
  皇帝为慈孝太后亲生,平日里最是孝顺,此事也依了她老人家去办。慕容岩一行从灵州回到上京时,灵州城那个姓顾的糊涂御史已经掉了脑袋。
  
  按说此事本应就此揭过,新任御史也已走马上任。可事出意外,那几个涉案的南国军人,某日竟一个不落的死在了家中,南国人一口咬定这与大夜御史一案有关,遂逼往灵州城索要凶手。
  
  新任御史不知是哪里来的书呆子,二话不说,将那些嚣张上门的南国人痛打了一顿,冲突之中还失手打死了两个。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南国一向自恃盟主国地位,瞧不起夜国不说,年年还要口伐笔诛,逼夜国向它上贡。而夜国,自从慕容天下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国运昌隆,民风又一向彪悍,举国上下早就不把腐朽自大的南国放在眼里。
  两国如此关系恶劣已有数十载,使者之间都不相互往来。
  如今灵州城一事事发,南国自是借机滋事,殊不知夜国对其不满也久矣,两厢顿时硬碰硬,这一仗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
  宝和殿内,皇帝坐在窗前摇椅中,手持一卷,面容温和,近日宫中的紧张气氛看来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摇椅前有一竹几,慕容岩左手扯着右边衣袖,露出一只修长优美的右手,正繁复精巧、不急不缓的泡着一壶茶,闲适不已的模样。
  
  再往前,慕容宋正在当地走来走去,比起父亲与兄长的淡定,他神色之间颇为不耐烦。
  
  “启奏陛下,纪小将军请来了。”皇帝的近身大太监进来,温声细语的禀报:“大皇子殿下……因昨夜处理公事,歇的太晚,今早就起的有些迟了……此刻已在来的路上了。”
  
  “他恐怕是还未起呢吧?”慕容天下抬了抬眉,放下手中书卷,“这都什么时辰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再着人去催!让纪南先进来吧。”
  
  大太监依言退下去,不一会儿纪南就被领了进来。她因为是刚从军营直接赶来的,利落的短褐外只罩着件金丝甲,显得清爽而神气。
  她向皇帝与两位皇子问了安,皇帝赐了她座。
  
  “纪南,今天并不商议什么朝中大事,你不必拘束。”皇帝和善的说。他与纪霆半生交情,是君臣,更是挚交,纪大将军重视这个嫡子,他便也对纪南另眼相看。
  
  “是。”纪南毫无心机的一口答应。
  
  “如今南国十万大军压境,灵州一战一触即发,你怎么看?”皇帝依旧是那个姿势,悠闲的发问。
  慕容岩仿佛正陶醉在茶香里,慕容宋却往这里走了几步,站到了纪南身侧。
  
  纪南没有多想,昂首便答道:“纪家愿为大夜每一寸土地而战。”
  
  皇帝一愣,随后莞尔一笑,道:“朕没有问你愿不愿意出征,你是威武神勇大将军的嫡子,朕当然知道你天生就能打仗。”
  
  可打仗毕竟是一件劳民伤财的事情。南国大军压境,打的是讨说法的旗号,若是夜国肯低声下气了了此案,再添些赔偿,或许就不用打了。
  
  皇帝这样说着,一旁的慕容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连慕容岩也是面带笑意,盈盈的看向纪南。
  
  纪南这才琢磨过来,皇帝是问她对这时事的看法,她憋了半晌,红着脸跪下去,“臣愚钝。”
  
  “起来起来,”皇帝笑着示意慕容宋扶她一把,“你们几个都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朕看重你们,想听听你们对灵州一事的看法,有话尽管说。”
  
  慕容宋扶了纪南,手指在她手臂内侧抠了抠,纪南心里一毛,差点没当场给他一脚。
  
  她不易察觉的挣开慕容宋的手,正色答皇帝的问话道:“回圣上:臣亲历灵州一事,南国人在我大夜国土之上目无法纪、嚣张跋扈、扰我子民,实在可恨!先御史有罪,他们是共犯,理当绳之以法,以儆效尤,否则灵州边境一带再无宁日。”
  
  皇帝点头,“你是说,那几个南国人本就该死。”
  
  纪南眼神清澈,摇头坦然道:“臣并不认为他们该死,但南国妄图用几个罪人的名目向大夜宣战,大夜绝无受此侮辱之理!”
  
  到底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年轻人啊,慕容天下在心里暗暗的感慨,正气浩然、热血激荡,像极了当年的纪霆。
  
  “岩儿,你觉得纪小将军这番话可有道理?”皇帝不置可否,却又转向慕容岩。
  
  慕容岩不紧不慢的撇着茶沫,“纪小将军的话,当然是有道理的,”他慢声说道,“只是,我也想请问小将军一句:小将军也到过灵州城,且对灵州美食情有独钟……相信也对当地百姓生活安乐知足的场景记忆犹新?可,一旦开战,灵州城就是那前线边关,炮火与死亡会将那里变成另外一个地方——纪南,你记忆中的灵州城将消失。”
  
  他提起“灵州美食情有独钟”一句时,纪南便立刻回想到了那夜自己撑圆了肚子,他揉按着她内关穴,牵着她手腕在灵州城逛了一夜的情形。
  字谜摊前,月白衣袍的年轻公子一身风华,她此生难忘。
  
  纪南一时语塞。
  
  以为她那么轻易就被慕容岩给说服了,慕容宋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情恢复,他笑嘻嘻的插话说道:“父皇,我也觉得这一仗还是不打的好!”
  
  “哦?说来听听。”皇帝一向将这个宝贝儿子当做个可爱小玩意儿似的,此时逗笑着说。
  
  “灵州城挨着南国的洛城,这再有一两个月,石榴花就该开了啊!若是这仗打起来,今年咱们可就没有好吃的石榴了!”慕容宋一本正经的说道。
  
  皇帝哈哈大笑。
  
  “此言差矣,”一个优雅而森冷的声音,这时由远及近,“用人血浇灌洛城的土地,这一年的石榴花,会开的比往年更灿烂。”
  
  那人移的极快,话音刚落,一抹冷气逼人的紫色已经站在了众人面前,只见他的笑容比他的声音更好也更冷几分,“六弟可放心,你爱吃的石榴,一定比往年鲜甜的多。”
  
  “呕……”慕容宋被他形容的变了脸色,直欲作呕,“大哥你别说了,我这辈子再也不吃石榴了……”
  
  大皇子慕容磊径直在皇帝面前坐下,聊胜于无的问了声安。
  
  大概是有千密血统的缘故,他的长相格外的好,与那风采出众名动上京的二皇子殿下隔着一张竹几坐着,也丝毫未见逊色。
  
  皇帝大概已经习惯他那目中无人的轻狂模样,只皱了皱眉,并不见怒。
  
  慕容磊随手取了杯二皇子殿下用古法几十道步骤泡出来的茶,漱了漱口,漫不经心的问道:“几时出征?”
  
  “谁说咱们要和南国打仗了!”慕容宋顶了句嘴,言毕,不安的看了眼他二哥,见慕容岩还是不动如山,他撇了撇嘴,扭头再不看慕容磊。
  
  “不打?”慕容磊冷笑起来,“为什么不打?!自大夜开国起,就被南国凌驾于顶。以前他们国富力强,夜国打不过,现在南国已经腐朽的只剩一个空架子,夜国还是怕它么?怕它什么?哦,南国文人的嘴皮子是出了名的厉害,怕被他们骂几句?”
  
  皇帝摇头,“磊儿到底处事还是偏激——一旦与南国开战,我军将士牺牲在所难免不提,边境上百姓的更是民不聊生。”
  
  “‘炮火与死亡会将那里变成另外一个地方’是么?”慕容磊玩味着方才进来时听到的话,看向纪南,“这位,纪小将军,你记忆中的灵州城只有百姓安乐知足的场景么?那目无法纪、嚣张跋扈、绕我子民的是谁?还有,阿宋被伤时你也在,前灵州御史又是为什么死的?不打仗的灵州当真如此安稳,与南国友邻融洽和睦?”
  
  上次惊鸿一瞥,距今已有五年,可纪南依旧清晰的记得他。见他直视自己,已不由自主背脊挺直,他还亲口问她话,她更是兴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慕容磊片刻没等到回话,眉一敛,冷声喝道:“回话!”
  
  “大哥,”慕容岩终于出声解围,“纪南第一次进宫见驾,应对不当,还请宽恕些。”
  
  大皇子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好啊,那么你来说说,这一仗该不该打?”
  
  “该。”慕容岩微微的笑着,“我方才的话,并未说完——炮火与死亡会将灵州城变成另外一个地方,也许从此,夜国与南国之间会有数年甚至更久的拉锯战。如果没有十分赢的把握,这一仗代价太大。”
  
  “说得好!好一个深谋远虑、处事得当的二皇子殿下啊!”慕容磊击掌,半真半假的夸赞。
  
  慕容岩垂下了眼,看不清表情究竟,只听他声音轻而淡:“不敢当,多谢大哥夸奖。”
  
  慕容磊敛了笑,转向纪南,“那么纪小将军,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这屋里聚合了大夜王朝身份最尊贵的四个男人,波诡云谲,只有他们自己之间才能了解彼此每一句话背后的涵义。纪南完全看不懂也听不明白,但就像她自己说过的:纪家愿为大夜每一寸土地而战!不管战争在朝堂之上意味着什么,面对敌人与侵略,她只有一个字:战!
  
  “赢,或者死。”她回答的很平静。
  
  “好。”慕容磊抬头看向上位的慕容天下,“父皇,何日出征?”
  
  大皇子片刻之间风卷残云,将本来含糊的一场“闲聊”,干脆利落的撕了个碎。这之间皇帝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眼里无波无澜的神色,让人看不出来他赞同哪一方。这时大皇子发问,他笑了起来,和气的笑容里甚至有一些纵容,方才那般风云涌动,于他而言好像只是儿子们之间一场有趣的棋局而已。
  
  纪南不懂政事,但她分辨得清人心,皇帝此时这样轻松的笑容,让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拉入了那场棋局。
  只是不知她这颗棋子是在谁的手中,大皇子,还是慕容岩?
  
  “这样的大事,你们几个在这里合计合计,就能说定了?”慕容天下笑骂,“明日早朝朕与大臣们再行商量吧。若真要打,也得请国师算个好日子才能出征。”
  
  “儿臣鲁莽,父皇英明。”大皇子连揖都懒得做一个,淡淡的奉承了一句。他那样的傲慢,皇帝却不见恼怒,只挥了挥手,“都回去吧,朕要歇会儿。着个人送送纪南,‘他’第一次进宫,要是跑丢了,以后谁给朕打仗?”
  
  皇帝说的诙谐,太监侍女掩着嘴笑成一片。满屋子只有大皇子手支着额,懒洋洋的倚着,与刚才锋利敏捷的模样全然不同,仿佛对周遭一切人与事都漠不关心。二、六两位皇子与纪南一前一后的往外走去,他却动都没动。
  
  **
  慕容天下轻抬眉,大太监便俯首领了所有人出去。屋里只剩父子二人了,慕容磊懒懒看了眼他爹,“真要打?”
  
  “在所难免。”皇帝啜了口温热的茶,清香扑入肺腑,神智一时更加清明。他微微的笑起来,岩儿真是万事精通的。
  
  慕容磊将他那享受与赞叹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冷的笑起来,“打起来,不怕那新任青龙令主伤心么?”
  
  “恩。岩儿的性子是……像他母妃,温柔长情。”慕容天下放下茶盏,叹了口气,仿佛惆怅且遗憾:“但南国人顽固且势力,我不给他们点教训,他们是不会知道厉害的。”
  
  “那可不一定,”慕容磊玩笑似的,“得看,夜国的下一任皇帝是谁。”
  
  如此诛心之论,皇帝竟也不追究他,只淡淡说了句:“我心中有数。”
  
  “父皇自然心中有数,每每这得罪人的差事就叫来我,谁还比您精明呢?”说着他站了起来,懒懒活动了下脖颈,倦意十足的模样,“戏既演完了,儿臣告退。”
  
  “你也收敛些,身体要紧。”皇帝似是不忍,忍不住的说了句。
  
  但见慕容磊眼中眸光一下子冷厉起来,抿紧了唇,他这下倒是规规矩矩的行礼告退,只是皇帝看着他的眼神,比方才他傲慢无礼时更为无奈。
  
  **
  慕容岩与慕容宋在前,纪南与带路的小太监在后,一行四人从宝和殿出来,慕容宋渐渐落后,等那月白清华的身影远了些,他冲纪南身边的小太监一挥手,把人赶跑了。
  
  “六殿下是要亲自送臣出宫么?”纪南疑惑的打量他。
  
  “我有话同你说!”慕容宋扯着纪南的衣袖,神色颇为着急,“灵州城一事,若真的要出征,你别去!”
  
  纪南还没作反应,前边慕容岩已经发现某人掉队了,转身唤道:“阿宋?”
  
  慕容宋答应了一声,急着往前去,低低的丢下一句:“记住别答应!让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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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第九章、“是,”陈遇白冷冷的微笑起来,如同冰山之上的雪莲花开,“慕容岩,”他极轻的声音像是天边来的预言,“我更清楚一点:你当不了皇帝。”
  
  慕容宋说完那没头没脑的话,就被叫走,再无解释的时间。纪南糊糊涂涂的回去,向纪霆禀了今日入宫的事宜,这才明白了一些个中门道。
  
  “六皇子一向与二殿下同气连枝,想必这回立场也是一样,不支持两国开战。”纪霆沉吟了片刻,说道。
  
  “是!”纪南忙点头,略一想又摇头否认道:“二殿下并没有。”
  
  纪霆缓缓摇头,“二殿下为人心思缜密,断然不会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况且他身份特殊,此事他理应避嫌——二殿下的母妃姚贵妃,正是出自南国。”
  
  纪南大吃一惊,而后电光火石之间,今日慕容岩数度略略难堪的沉默、皇帝暧昧不明的态度、慕容宋几番眼神及暗示,一一略过她眼前……甚至早在灵州城时,她不忿那队南国军人闹市扰民,慕容岩却一反亲切态度,冷冷的对她说的那句:“天下之大,纪小将军难道要将大夜版图拓展到天边去么?”
  
  现在想来,他当时心里该是怎样的苦恼与为难?
  
  原来他是半个南国人,纪南心里有些微微发酸的想,难怪。
  
  “父亲,”纪南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微涩,“这些……我都不了解。今日入宫,连路都不认识,圣上问话也答不好,我似乎并不……”
  
  “不,纪南,你答的很好,”纪霆打断她,一字一句的说道:“纪家子孙的职责,是守护大夜王朝的每一寸土地与千万百姓。我们是军人,不是政客,你不用费心思揣度圣意。”
  
  “是。”纪南低声的应,“孩儿明白了。”
  
  “对了,你可是与二、六两位皇子私交颇好?”纪霆面色稍霁,又问道。
  
  纪南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六皇子待人亲切,二殿下……也极好的。”
  
  “二殿下……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文韬武略无一不精。”纪霆不由自主的轻叹了口气,“只是小四你要记住:你守护的是大夜,皇位上那人是谁……不重要,至少对你来说,不应该重要。”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他声音有些低沉。
  
  纪南肃然点头,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必定不负我纪家祖先光耀!”
  
  “我相信你。你从小到现在,没有一件事辜负过我的期许。”纪霆难得的微微笑了笑,“看今日情形,这回若是出征,必定有你。你须得早些做好准备。”
  
  “孩儿知道!不过娘那里……还是先不要告诉她的为好,免得她无谓担忧。近日她身体又有些不好了。”
  
  纪霆也点头,“她心重,为了你的身体又过于忧虑了——等过了明年年底,我将你和小离的婚事办了,届时,她或许就能安心些。”
  
  小离也姓纪,是镇南王妃收养的孤女,与纪北是同岁。小姑娘先天不足,自小有些迷糊,到现在成天嚷嚷要修仙。都快及笄的姑娘家,养在镇南王府如此炙手可热的宅子里,竟也没有半个人上门来求亲。
  后来是倩姨出了个主意:不如让小离“嫁”了纪南,一来有力的遮掩了纪南的真实性别,绝了后顾之忧;二来,小离不用离开王府,这一生都将得到保障。
  
  纪南听了父亲的话,却愣了一愣,犹豫着说道:“父亲,我这次回来,发现纪西与纪北对小离似乎都……颇为喜爱,或许婚事缓一缓再提?我与小离自小一起长大,我希望她过得好。”
  
  纪霆没回答,只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纪南被看的又低下头去,片刻呐呐认错:“……一切依父亲所说。”
  
  **
  第二日上朝,皇帝与众大臣闲谈一般,将昨日宝和殿内四个年轻人的对话描述了一番。
  
  大臣们听了,俱都心领神会。
  
  朝中各个派别,无非是阿谀于两位太后或者皇帝。
  大皇子与六皇子所代表的,正是端密与慈孝两位太后。二皇子殿下,则是人尽皆知皇帝最锺意的皇储。纪南身后是以纪霆为首,朝中一帮铁骨铮铮的忠臣将相,对南国的气焰嚣张不满已久。
  既然这四人都力主开战,大臣们的一件顿时前所未有的统一——打!
  
  不费吹灰之力圆了几十年的梦,皇帝自然是得意的。
  
  但他依旧顾忌着他最在乎的儿子,面上并没有露出半分对此一战的期待。
  比如去国师处求出征的吉日时,他派了慕容岩去,而并没有像往常重要战事般亲自前往。
  
  国师是大夜王朝最特殊的官位,他甚至不算官——他没有手下,没有上司,也没有俸禄。
  
  但,整个大夜国的人都得听他的,包括皇帝;整个大夜国的人都不得命令强迫他做任何事,也包括皇帝;整个大夜国他想要的,都可以随时取走,当然,不包括皇位。
  
  而他为大夜所奉献出的,是以他短暂生命为代价交换来的,上天对大夜命运的预示。
  
  这一任的国师是老国师收养的孤儿,与慕容岩同岁,因比肩的出众相貌与才识而常常被人作为比较。可世人都道国师大人终年面如寒冰,还是二皇子殿下的温柔桃花眼更亲切一些,因此慕容岩的呼声与名望一向高过他去。
  
  “别对我笑。”慕容岩扬着比春风更醉人的笑容刚推开门,里间便传出国师大人冰冷无波澜的声音,“慕容二,你的笑容实在很惹人厌。”
  
  “遇白,”慕容岩依旧是如沐春风、温柔和善的语调,“这世上大概只有你不想看到我笑了。”
  
  “那是因为只有我才了解真正的你。”话音未落,陈遇白已从层层叠叠的黑色冰绸帷幕后面转了出来。
  他看上去比慕容岩年纪轻一些,黑衣、黑发、黑眸。整个人仿佛背靠着一座巨大的冰山一般,给人无穷的压迫与冰冷的感觉。
  
  “拿去。”隔了老远他就站定,一弹指,一张夜国皇室专用的黑底金纹帛纸夹着一股凛然冷气,刀片一样划向慕容岩。
  慕容岩轻抬手接过,展开一看,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个日期,落款处有陈遇白那嚣张的玄武令纹样。
  
  “出征的吉日?啧,你未卜先知的功力越来越精进了。”慕容岩的笑容越发荡漾无边。
  
  国师万年无表情的俊脸之上终于轻微的抽搐了一下,而后他用看蟑螂老鼠一般的嫌弃眼神,打量了尊贵的二皇子一眼,方负手冷然道:“师父已经死了,你有何问题不解,可以追去地下问他。我不想像他那么早死,是不会为你而泄露天机的。”
  
  来意还未说出,就已被人一口回绝,慕容岩的笑终于收敛了一些,“那么,按照你的方式来——你解答我一个问题,我为你做一件事。是这样吧?”
  国师能知未来事,求上门来的达官贵人自然不少。陈遇白的规矩是:他替你解答一个问题,你有生之年须听从他吩咐一次。
  
  年轻的国师总算回应了一个浅到几乎一闪即没的笑容,“对别人是,对你则不——我丝毫不想和你打交道。”
  
  慕容岩点了点头,“你怕我。”
  
  国师面无表情,“随你怎么说。”
  
  “人各有天命,师父并不是为我而死——时至今日,你该比我更清楚这点才是。”
  
  “是,我清楚。”陈遇白冷冷的微笑起来,如同冰山之上的雪莲花开,“慕容岩,”他极轻的声音像是天边来的预言,“我更清楚一点:你当不了皇帝。”
  
  慕容岩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若有人看见这一幕,一定觉得稀奇:台阶之上,一向寒如千年玄冰的国师大人竟微微的笑着,而庭院之中,以温柔风流名动上京的二皇子殿下,面容竟如影在一团雾中般没了表情,酝酿着浓浓的冷戾杀气!
  
  “当年师父折二十年阳寿,为你找出了阻碍你帝王星的两颗星宿,但那时,那两人还小,星芒并不明确,师父只说那两人对你能否继位有着颠覆一般的影响,却不能算出是好是坏。”陈遇白笑容更盛,毕竟能看到眼前的人勃然变色,是他一生难有的几个挑战之一,“如今那两道星芒已经熠熠发光,事已成定局——慕容岩,你当不了皇帝了。”
  
  杀气,弥漫了整个庭院的杀气,浓烈而冷酷。
  
  陈遇白身上的黑发与黑衣为这无形的气所惊掠,竟然无风自动。他不以为意,轻掸衣尘般动了动苍白修长的手指,就将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化的无影无踪。
  
  慕容岩垂着衣袖,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却已是危险至极、一触即发。
  
  良久,他忽然一笑。
  
  漫天的杀气随着他这一笑,顿时烟消云散,院中的花树重又轻展枝蔓,仿佛依旧是晚春烂漫好时光,一点无恙。
  只是两人身后屋檐之上,两只方才欢快啄食的小鸟,此刻已经毫无生气的静静躺在那里。
  
  “算了。你不愿就不愿吧。我不逼你。”慕容岩又恢复到那温柔从容的二皇子殿下,温柔而和气的笑着,“不过……同门师兄弟一场,你不帮我,我却还是要眷顾你这个师弟的——算人不算己,遇白,你自己一切小心。”
  
  先前那样的杀气凛然里都一派自若的陈遇白,忽然就脸色微变。
  
  星宿推演与奇门八卦师承一脉,如慕容岩所说,算人不算己。换言之,陈遇白能算出千里之外素未谋面之人的一生,却不能知晓自己未来的任何一幕。
  
  世人都说国师大人谪仙降世,但他毕竟不是真的神仙,他有七情六欲,以及渴望知晓的事。
  
  陈遇白脸上一阵阴晴不定。
  
  慕容岩却洒脱一笑,衣袖轻挥,毫不迟疑的往外走去。
  
  “出征那日,盯紧大皇子。”身后响起冷冽的声线,他蓦地停下脚步,连呼吸都屏住,只听陈遇白声音更轻:“你想知道的事,到时自然会有答案。”
  
  “好。”慕容岩暗自长舒一口气,转过脸来,他面上又浮现出倾倒万千上京少女的温柔笑意,“我就不说多谢了。”
  
  年轻的国师冷笑了一声,转身而去,连再多看他一眼都未曾。
  
  **
  国师府外十里之内没有人烟,景色却极好。路两旁桃花已落尽,此时开的正好的是栀子花,沿路连绵的花树如雪山一般延伸着。
  慕容岩骑在马上一路过去,只觉肺腑之间满是那艳俗香气。
  
  那谪仙似的人,居然爱这种凡品俗花。他拿马鞭卷了一支,冷冷的笑。
  
  陈遇白为什么最终松口了?因为这世上论星宿推演,除了他自己外,慕容岩最强。他们两人是老国师仅有的两个徒弟,国师位传给了陈遇白,但其实老国师更偏爱的弟子是慕容岩。
  
  当年慕容岩与姚远密谋大事,老国师早已掐指算出,却并没有揭发他,反而甘愿折二十年阳寿,为他推演星宿算成事关键。
  
  那两颗至关重要的星宿围绕在慕容岩的帝王星周围,那时还是黯淡无光的,老国师预言,假以时日,事成或败,只在这两人身上。
  
  其中一人正是慕容宋——正宫皇后所出唯一嫡子,拥有大夜王朝最纯正高贵的血统,从一生下来起便是皇储的最佳继承人。
  这么多年来慕容岩无一刻不将他带在身边,教他护他,无微不至,慕容天下那么多的子女里,一母所出的亲兄弟都有好几对,可没有一对能比的上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意。
  
  慕容岩将这个六弟教的这样好:天真活泼,率性妄为,心地纯良,万事不忧。
  大夜王宫之中,没有哪个皇子的日子能比慕容宋过的更惬意舒心。
  
  到现在,只要慕容岩需要,阿宋甚至心甘情愿为这个二哥去死,不用说相让一个他压根不在乎的皇位。
  
  更何况,被教的那样“好”的阿宋,根本没有实力与慕容岩争夺皇位。
  
  当初老国师并没有算出那两颗星宿对他是主“妨”还是主“助”,但从阿宋身上推测起,另一人应当也是于他有益的。纪南是将星,如果另一人真的是“他”的话,或许会成为他的左臂右膀,为他打下半壁江山?
  
  马鞭上染了栀子花的汁,挥舞间花香缭绕,味道淡一些,也没那么难闻了,慕容岩嘴角勾起一抹笑,仿若那天下已如□骏马,任他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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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6:16
10、第十章 ...


  
  第十章、小衣下面竟还有一层,并不是衣,层层叠叠的是一掌宽的白布,从上到下,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如第二层皮肤般,紧紧贴在纪南身上,将“他”的上身捆的毫无凹凸线条。
  
  出征那日怪的很,明明吉时是申时,却叫了寅时就集合。
  
  离天亮还早,广场四周点满了大支的松木火把,在高台之上国师嗓音清冷的祝词中,哔哔啵啵的燃着。
  
  皇帝坐在主位上,左手边站着众大臣,右手边则依次坐着各皇子。慕容磊自然坐第一位,几乎就在陈遇白背后。
  
  纪南穿了镇南王妃特意赶制的银白色盔甲,早春小树一般清秀挺拔的站在将领队伍之中。
  大将军果然一点没料错,出征之日拟定之后,任命诏书便立即下来了,纪南被封为此次出征的副将——继大哥纪东之后,纪家这一辈又出了一位将军。
  
  国师的祝词长且优美,声音也悦耳飘渺如同天上仙乐,纪南听着听着,不禁走神,视线停留在大皇子身上:似乎是不堪凌晨时分的凉气,这夏初的天气,他居然还裹着一件紫色裘狐,倦倦的倚在位子上,虽优雅有足,却还是显得面色苍白。
  
  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国师毫无半点结束的迹象,大皇子眉头越皱越紧,紧抿着唇,神色颇为燥郁。
  
  上京城里一直暗暗流传着这位大皇子的一些闲言碎语:据说他身患一种奇病,每晚须服用一种特制丹药才能入睡,而那丹药以人血为药引,极利害也极伤身,大皇子服下之后时常意识不清,发狂或者嗜睡不起,因此每到夜晚,大皇子府的人总是胆战心惊。
  
  纪南回来之后也听到不少此类传闻,但五年前慕容磊单手驯烈马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印象极为深刻,因此她对那些话始终将信将疑。可现在看他坐立难安的模样,她竟不由得也信了几分。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在国师优美冗长的祝词声中频频走神,同样也在注意着大皇子的一举一动——慕容岩仪态优雅的坐在第二顺位,看似全神贯注,实则运足了内力,将身旁任何一丝一毫动静都牢牢掌握。
  
  国师这时开始了祭天的仪式,他眼风微扫,立刻有手下去请纪南上前。
  
  大夜军队出征之前,需由国师祈福祭天,其中一个步骤需要一位的主将的几滴血配合。此次的主帅是韩军韩大将军,他是纪霆一手培养出来的将领,隶属于纪家军,因此纪南虽军阶不如他高,身份却比他尊贵,祭血便由她来。
  
  纪南走到国师面前,伸出手挽了袖子,对他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陈遇白飞快而轻慢的往慕容磊与慕容岩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嘴角极细微的扬起,只见他玄黑色的衣袖随风轻动,也不见有何利器在他手中,纪南却觉手指上一凉,已被划破一个不长不短的口子,国师取过桌上的祭碗,接了几滴血,遂淡淡的吩咐旁边人:“带纪小将军下去包扎。”
  
  不用了——纪南正想说,这么小的口子,不等出征时就已经愈合了吧。
  但她还未开口,那侍卫听了国师命令,已毕恭毕敬的在前引路,她不好拂人美意,反正时候尚早,便随了他去。
  
  纪南的伤口刚见风,慕容岩便察觉到身边的大皇子不对劲。先前他散出察看动静的内力,被猛的一下打了回来,其力道之猛,令他心肺内一阵翻涌。慕容岩吃惊的抬眼望去,只见大皇子已不似刚才的倦怠郁燥之色,紧紧盯着纪南伤口的两眼,竟在这暗夜之中发出幽光来!
  
  那是千密一族情绪波动最为激烈时的征兆!
  
  “出征那日,盯紧大皇子。你想知道的事情,到时候自然会有答案。”
  陈遇白的话,与他刚才那飞快的一眼,在慕容岩脑海中交替闪过,瞬间他全身都提到最高警戒状态。
  
  眼看着纪南被人引着往广场后去,慕容磊似乎轻舒了一口气,眼中幽光渐悄,他面上浮现出一种冷酷至极的笑意,垂着眼静了片刻,他毫不迟疑的起身往后去了。
  
  慕容岩心头猛跳,强行抑制着神色自然,然后站起身向皇帝轻声告了声罪,缓步跟了上去。
  
  **
  那厢纪南正走着,面前忽然一闪而过一抹紫色,前方那引路的侍卫一声来不及吭,软软倒下,她下意识的迅速往后一退,堪堪避开了那人迎面而来的一掌。
  
  “大殿下!”她低低叫道,电光火石间方天戟已出手,又避开了一记凌厉掌风。
  
  被她叫破,慕容磊收了手,立在她面前不过一丈之处,片刻,涩声发问:“你是千密人?”
  
  “我不是!”纪南收了戟,摇头否认。
  
  慕容磊眼中的幽光大盛,在这天光未亮的时分格外可怖,他的声音轻的危险:“说、谎!”
  
  话音未落,他身如悬崖峭壁上最猛烈的风,狂暴的袭向纪南,纪南一咬牙,舞了戟迎上去,两人硬碰硬的对了一招。
  
  慕容磊狂乱之下内力大增,简直如神如魔,硬生生从纪南手里截了方天戟来。纪南一看不好,利落的一个翻身蹬在墙上,身形一拔就欲躲走,慕容磊冷冷一声笑,手中的戟随手一翻一划,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她腰上拉了个伤口。
  
  鲜血立刻渗了出来,纪南忍痛矮身落地,被他凌空一记掌风给震的昏了过去。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那血气便格外生机勃勃。空气中只有它们欢欣的奔着。慕容磊眯着眼深深的嗅了一口——的确是千密花的芬芳没有错,但却只有淡淡的一成,根本不像……她,他闭上眼,回忆起那浓烈馥郁的血液香气,面上神色一时痛苦至极。
  
  慕容岩赶到时,就见到这令他震惊不已的一幕:大皇子闭着眼静静站着,神色癫狂。地上倒了两个人,其中一个银盔银甲,贴着青砖地面露出稚嫩的面容,正是纪南!
  
  “大哥!”他惊的轻叫了一声。
  
  慕容磊一动,睁开眼见是他,立即收敛了表情,竟无事一般怡怡然离开。
  
  慕容岩连忙过去抱起纪南,一探鼻息温热,脉象也还有力,并没有受重伤。他急点她伤口周围的穴道止血,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我刚看到大哥过去,他又怎么了,脸那么臭——臭老虎?!”慕容宋目瞪口呆的看着纪南软在他二哥怀里,刚才还神气活现的漂亮银甲上血迹斑斑。
  
  “小声!”慕容岩低声喝住他。
  
  “是大哥干的?!他疯了?!真疯了是不是?!”慕容宋瞪大了眼睛,一跳三丈高,“我去叫御医来!”
  
  “不能去!阿宋!”慕容岩急急叫住他,“还有几个时辰大军就要出征,纪南受伤的消息若是传出去……”
  
  他没有说完,慕容宋却已明白过来。
  纪家军是军队的灵魂,纪南则是纪家军的众望所归,若被人知道“他”此时受伤,军心一定大乱。
  
  更为要命的是,慕容岩身负一半南国血统,人又在这现场,风声一旦传出半点去,对他是致命的打击不说,军中、朝上、宫内,届时一定纷乱四起,这仗还未打,夜国就已自乱了阵脚!
  
  “去前面叫姚国舅,动静小些,”慕容岩皱着眉吩咐,“你不要再过来了,替我盯紧了大哥!”
  
  “知道了!”阿宋蹦起来就往外冲。
  
  慕容岩将那昏迷的侍卫搬入隐蔽角落藏好,回身来处理纪南。四周略一观望,见不远处就是空置的帐篷群,他立刻挑了个不易察觉的,抱着纪南进去,将“他”身上的盔甲除下,处理那背后的伤口。
  
  好在银甲得力,挡了一挡,那伤口浅浅一道并不深,想来大皇子也没有当真想要“他”命。慕容岩一面脑中飞快的想着,一面下手撕开了纪南背后的衣裳。
  
  小衣下面竟还有一层,并不是衣,层层叠叠的是一掌宽的白布,从上到下,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如第二层皮肤般,紧紧贴在纪南身上,将“他”的上身捆的直而板,毫无凹凸线条。
  
  这又是军中新出的什么防御装束?慕容岩觉得奇特,耐心的一圈圈给“他”解下,然后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殿下?”
  
  “别进来!”慕容岩低声厉喝,颤着手飞快的将那白布依原样裹好,然后脱下自己身上外袍,罩住昏迷不醒的人,这才又叫道:“舅舅!快请进!”
  
  显然阿宋已和姚远说了纪南受伤的事情,见到纪南趴在那里,他一句都没问,一步上前,搭住纪南的脉,边从腰间掏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喂了她一颗。接着他手伸向纪南腰间伤口,却被慕容岩阻住。
  
  “伤口处我已经看过了,是很浅的皮肉伤,几日就能好透。”慕容岩罕见的有些慌张,“您不方便看……舅舅,她是否快要苏醒?”
  
  姚远点头,“我喂了‘他’一颗金风玉露丸,很快就会醒来。”
  
  “那么我把她送回原地去,请您想办法将纪家的女眷引一个来——她们今天都来送行。”慕容岩说着将纪南轻轻抱起,举步往外去,“舅舅,”他压低声音,“我已经确定就是她了。”
  
  姚远闻言浑身都是一震,但时间紧迫,他只“恩”了声,便飞快的往前头去了。
  
  **
  纪南是在艳阳公主的大呼小叫声里醒过来的。
  
  “小四!小四!哎哟小四你醒了?!哎哟小四啊!”艳阳公主直念佛,“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本宫了!”
  
  “二娘……”纪南动了动,背后一阵刺痛,“这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艳阳公主答道,“本宫去向太后请安,从宫里赶过来打算送行,恰好就见你晕在路旁,本宫已经叫人去前面喊御医了,你怎么样?起来看看伤到了哪里?”
  
  纪南一抿唇坐了起来,摇头,“没有……没有伤到哪里。不用麻烦御医!”
  
  “那这地上的血是哪里来的?!”艳阳公主不信,“你方才不醒,本宫又不懂医术,不敢随意动你,你运气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真的没有,那血……那血是刚才与我交手的人留下的,他被我打伤了,我……中了他临走脱身时的迷烟!”纪南情急之下随意瞎掰,“二娘,此事万万不能与人说!那人说不定是别国的刺客,我得禀报大将军从长计议才好,您可千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本宫也懂!”艳阳公主不屑,“本宫是大夜的长公主,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这点小场面算什么?”
  
  “如此甚好!”纪南不着痕迹的扶着墙站了起来,腰后的伤似乎是凝了血,已经干了,微微的有些刺痛,她轻动,感觉并不严重,心里更放下心来。
  
  “二娘,我先去前面了,还有几个时辰就该出征了,得去准备准备。”纪南心里筹划着该去哪里弄点伤药和绷带,握住了艳阳公主的手,“家里就劳烦二娘操心了,我若能在秋天赶回来,陪您去郊外骑马赏秋!”
  
  **
  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芒收入天尽头的海里,月亮与星子淡淡闪耀在深蓝色的天空中。
  
  姚远颇为吃力的攀上屋顶,摇摇晃晃的走了一段,在二皇子府里最高的屋檐兽角旁找到了慕容岩——他正迎风站着,不动声色的将这昼与夜的交替收入眼底。
  
  “殿下,”姚远走到他身边,“大军已出了上京城,看那纪小将军面色如常,想来并无大碍。”
  
  “她自小在军营里长大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慕容岩侧了侧脸,“舅舅引了谁去发现她?”
  
  “艳阳公主。”姚远也笑起来,“长公主为人不拘小节,纪南随口编个理由就能蒙混过去——想来‘他’也不想在出征前夕闹出任何动静。”
  
  “是,她不会说出去的——她和我大哥有旧交。”慕容岩笑起来,“不过我想,今天之前她肯定不了解大皇子殿下——那可是个疯子。”
  
  姚远点头,“大皇子今天的举动着实奇怪——既是旧交,他又怎会下手伤了纪南?”
  
  “纪南的血有古怪——大哥是在她被陈遇白割破手指之后突然异常的。但纪南不可能是千密人,暗夜谷中她在顾烟面前受过伤,我也在,她的血是红色的。”
  
  “顾烟没有武功,她察觉不了异样,不代表大皇子殿下看不出,千密乃上古神族,咱们了解的只是其中一二,或许纪南真的与千密一族有何关系也未可知。”姚远沉吟道,“不过这并不重要——殿下,您今日实在太过冒险了,若是被人知道纪小将军的伤与您有关,您百口莫辩。”
  
  “我知道,”慕容岩苦笑,“我也是不得已——我得罪了陈遇白,是他故意害了我一把。”
  
  “国师大人深不可测,殿下不该与之为敌。”姚远劝诫。大皇子是疯子,防着即可,那位年轻的国师却已近仙,实在惹不得。
  
  “对,是我那时心急了。”慕容岩长叹一声,又笑起来,“好在化险为夷,而且,绝、处、逢、生!”
  
  姚远眼中一亮,急问道:“可就是殿下所说的,已经确定那人是谁?”
  
  慕容岩含笑点头,却不答反问道:“舅舅方才为纪小将军把脉,可发现异常?”
  
  姚远回忆脉象,缓缓摇头,“气血凝滞……如你所说,其余的并无异常。”
  
  “舅舅不觉得‘他’体内的气血运行凝滞的诡异?十三岁的少年,又是自小习武,怎么可能脉象如同七八岁孩童细弱无力?”慕容岩的眼睛越来越亮,“您不觉得,‘他’更像是服用了某种秘药,刻意抑制住了生长发育?”
  
  姚远幡然醒悟,“极有可能!”可刚说完,他又摇头,“不,‘他’被凝滞的气血源头是从右脉起,如果是药物抑制而非病理,脉象断断不会如此,而该是偏于右脉大,男为阳、左为阳——”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顿住了,惊诧的看向外甥。
  
  慕容岩迎着他诧异的神色,缓缓点头。
  
  顿时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光洁玉石一般的婀娜腰背来。
  上京城中,有那么多的女子倾心于他,他见过的妙龄少女恐怕与天上的星子一般多,香艳动人的时刻也数不胜数,但却从没有那么一个场景,能让他那般心神俱震。
  
  “大运女为阴,之前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一枚不符合的大运,原来就是如此这般——舅舅,纪南是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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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6:38
11、第十一章 ...


  
  第十一章、阿宋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将一年前来不及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仗谁去打都能赢,可我不希望赢了南国的那人是你——二哥他对你很不同,我不想你伤他心。”
  
  纪南没能完成对艳阳公主的承诺——赶在秋天回来陪她骑马踏秋。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初夏了。南国虽没有大夜那般骁勇善战的军队,但极好面子,硬着“宗主国”的头皮,艰难的支撑了一年。
  
  这一仗夜国赢的很轻松,灵州城保住了不说,还将南国的军队打的撤退了老远,整个洛城的驻军都逃散了。
  
  大将军韩军下令,依纪家军一贯风纪做法,不得杀、烧、抢、掠,不得任意扰民,另还派了一支小队,缴了周边几窝趁乱打劫的土匪。洛城不仅没有民不聊生,百姓反而与夜国军队相处友好。
  
  纪南在这一战里立了第一大功。
  韩军有意历练她,几次重大战役都派给了她指挥,纪家军由他们的少将军带领,每个人都仿佛注入了新鲜血液一般,上下一心,战无不胜。
  
  在这一年里,纪南在大大小小的实战之中,将暗夜谷中所学试了个遍。奇门阵法与新式武器轮番上阵,不要说对手措手不及,连大夜自己的几个主将都啧啧称奇。
  
  南国人骨子里守旧尊礼,何曾见过那样的奇事新物?未战,便已胆怯了几分。
  到后来,纪家军里的调皮男儿威吓成瘾,有时只是一轮箭阵而已,偏在城墙上大声嬉笑,闹出大动静来,吓的南国人以为还有后招,明明已经到了阵前,也不敢上前来叫阵。
  
  夜国人崇尚力量,崇拜强者,纪南的战无不胜让她如同一颗耀眼的新星般,在大军之中冉冉升起。
  
  很多年过去之后,当大夜已成为了这片土地上最强大昌盛的国家,而所有当年曾亲眼见过神武将军王的人都已死去。史书上留下了这样的记载:时年,将军王年尚未束发,已随军出征。与蛮南一战,不费兵卒,大获全胜。一生传奇伊始。
  
  **
  大军归来,比出征时更要场面浩大。缴获的俘虏与各种各样战利品都跟在队伍里,浩浩荡荡绵延了几里路长。
  
  大夜军队的好儿郎们个个昂首挺胸,一路行去,路边挤满了当地的百姓,递送茶水吃喝等不提,有富户更搭建了戏台,敲锣打鼓热闹非凡,来庆贺夜国终于扬眉吐气。
  
  纪南没有随大将军左右而行,而是一直紧紧跟在队伍末。那里有夜国的军人看押着南国俘虏,没人喝止的话,军人们随意打骂虐待俘虏不说,有的围观百姓也会明目张胆用石头扔砸他们。
  
  可俘虏也有父母家人心心念念牵挂着,在战场上他们是军人,如今已下了战场,且活着,他们至少还是人。
  
  大军行至上京城外,皇帝早派了许多人来接。
  前头一停下,后边队伍渐行渐缓,纪南下马喝水休息,忽见一通信骑兵飞马往后来,隔着老远就高声叫道:“副将军!大将军请您快往前头去!”
  
  “是谁来了?”纪南笑问,边翻身上马。
  
  “是二皇子殿下!”那通信兵显然也是慕容岩的忠实拥趸,眉飞色舞激动不已。
  
  纪南眉眼间却是不易察觉的一动,随即不明语气的“恩”了声,再不多话,一夹马肚往前去了。
  
  **
  暌违一年,这个人比去年更挺拔英武了。就像一块美玉,经年摩挲,光泽越发温润。
  
  纪南远远的瞧见他,还是穿着那月白的衣裳,轻袍缓带,在万人之中顾盼而笑,仿佛这天下的目光都集中于他一身,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走近时,慕容岩其实也在仔细的打量着她。
  才一年,她已经又窜了个子,虽然此时骑在马上,也能看出来高了不少。
  
  而因为他此时已存了别样的心思,于是就更能敏锐的看出她身形之间的另一种变化,虽然只有那么几分,却足够让他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动人的光华。
  
  “纪南。”按理说代表皇帝来,该正式隆重才是,然而慕容岩却并不呼她官阶,驱马上前,他只微微笑着叫了她一声名。
  
  纪南对此似乎出奇的敏锐,竟有些微尴尬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下马来拜倒。慕容岩也随之翩然下马,伸手来扶。
  
  那袖口处金线描着蟠龙,那月白的颜色与香气,俱都让纪南觉得熟悉。
  
  “起来。”他温柔的开口,扶起了她,后一句话却拔高了声调,是对面前所有凯旋的将士说的:“辛苦了——欢迎回家!”
  
  惊天动地般的欢呼声与激动吼声回应着他。
  
  万千大夜好男儿面前,慕容岩扶着纪南的手,坚定而沉稳的微微笑着。
  
  **
  打了胜仗,赢了百年傲邻,皇帝自然十分高兴。纪南前脚刚到家,后脚各式赏赐就已经陆续下来,镇南王一家领赏谢恩,跪了一地。
  起身时纪霆扶了王妃,另一旁的艳阳公主就颇为不高兴,连随后纪南许诺她第一个挑选赏赐宝物也不理睬。
  
  “本宫贵为大夜长公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稀罕这些!”她一甩脸,立刻有精奇嬷嬷上前扶了她,娉娉婷婷的往后面去了。
  
  艳阳公主的长子纪东出征北方,距今已经快两年,中途只回来过一回,还是第二天天一亮就赶了回去的。公主心疼大儿子,又见纪南一年就立了大功回来,心里更觉得纪霆是将硬骨头扔给纪东,立功的机会则留给纪南。年初纪家军的捷报刚传回来,她就已经开始闹了,这两个月王府颇为不安静。
  
  王妃却没心思与艳阳公主较劲,她谢了恩就欢天喜地的将纪南拉进了后院房中。母女间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末了王妃关切的问:“小四,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哪处不妥?”
  
  “没有啊。”纪南一开始并没有听懂,笑眯眯的摇头,“在军中吃得下睡得好,娘你看,我又长高了!”
  
  “不是……”王妃拉近她,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纪南一下子脸涨的绯红,低着头默了半晌,声如蚊纳:“没有……”
  
  “一点没有?”王妃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愈加担忧不好。
  
  “一点……没有。”纪南脸更红,见她娘面有忧色,又急忙宽慰:“那布缠的那样紧,想来有一点点……也看不出来的,别担心了。”
  
  “你年纪越来越大了,我怎么能不担心?真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王妃说到心头痛楚,眼眶也红了,“说来,都是我的错……”
  
  “娘!”纪南针扎一样跳起来,摆手敷衍:“好了不说了,我要进宫去了。”
  
  说完她果真往外就跑,连王妃在身后唤她换身衣服再去也不听。
  
  **
  一路进宫,纪南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
  
  上京的初夏傍晚是凉爽宜人的,她却觉得点点滴滴都是煎熬。许多事情她都愿意以一生去努力,可这生来的性别,任她多努力也是无力回天。
  
  纪霆当年,多少王公贵戚许以家中娇贵千金,连大夜第一尊贵美丽的长公主都倾心于他,但他满心满眼只有王妃一人。
  
  王妃婚后久无所出,各方压力之下纪霆逼于无奈娶了长公主。艳阳以一国公主之尊下嫁,却在他的强势之下只得了一个妾的名分,委屈王妃之下。
  
  可纪霆那委屈的不止是长公主,还有整个大夜的皇室。皇帝与太后无时无刻不在盯着纪家,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借口,纪霆夫妇如履薄冰。
  
  就在艳阳公主连生了三个儿子,王妃的正妻之位再也难以保全之时,纪南来了。
  
  她出生时,门外候着宫里来的太监嬷嬷宫女侍卫,等消息的人几乎站满了整个院子,人人翘首以盼。
  
  终于门内一声响亮啼哭,镇南王夫妇却相顾无言——是个女儿。
  那意味着王妃起码需得让出一半的妻位,与艳阳公主平起平坐。
  
  可还没等他们夫妻俩恍惚过来,倩姨已飞快的给产婆喂了颗药,随后拉她抱着纪南出门,双双喜极而泣:“上苍保佑!是位小公子!”
  
  母亲的正妃之位就这样被保住,而纪南艰难而平安的长到了现在。
  
  如果她来的早一些,父亲不会被逼纳妾,母亲不用担忧半生。如果她生来就是个男孩子,今日艳阳公主这般的为难,父亲与母亲本都不必受的。
  
  **
  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身旁的风声忽然变了,另一匹马加了进来,与她先是并肩,后又越身而过。
  
  风将气味传的无所遁形,是慕容岩。
  
  他并不往后看,也没有呼喝,只衣袍翻飞,逞在她前方。纪南的好胜心被激起,同时另有一腔莫名的悲壮,她不假思索,熟练的压低了身体,将速度放的更快。
  
  风的声音变得更大,天地万物都已不存在,只有前方的月白身影,和飞在风里的自己。
  
  慕容岩在前,宫门口侍卫熟悉他,一见便立刻大开宫门,他与纪南一前一后,只差了半个马身,过去时的风甚至带的一个侍卫向后跌了两步去。
  
  入了宫门还有长长的一段空旷大道,未及一半处纪南追上了他,两人这才停下。纪南此刻浑身都畅快,脸上也重有了笑颜。
  
  慕容岩抚着身下猛打响鼻的爱骑,遥遥的对纪南一笑,往大殿方向去了。纪南落在他身后很远跟着,一路两人都不曾说话。
  
  行至大殿附近,宫人们忙碌紧张的穿梭着。纪南刚将缰绳扔给一小太监,横里闪出来一个人,夺了那缰绳就欲抢马,纪南一脚踹去踹了个空,那人拽着缰绳往后跃去,神气活现的单脚站在了马背上。
  
  一年不见,慕容宋长高了不少,也出落的更为英俊。若说二皇子的容貌像经年美玉,他的则像出鞘宝刀,锋芒毕露,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臭老虎!”他笑吟吟的歪着头叫道。
  
  纪南不理,规规矩矩的向他行礼,“六皇子殿下安好。”
  
  “好得不得了!”他跳下马来,兴高采烈,“我新学了好几门功夫!以后再打架我可不怕你了!”
  
  “臣不敢。”纪南低着头笑道。
  
  “你不敢?那为何明明叫你别去打那一仗,你还是去了?”
  
  “臣是军人,打仗是臣分内之事,六殿下有何主张该上奏皇上才是,臣只听军令行事。”纪南不软不硬的应对他。
  
  “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美貌少年撇了撇嘴,“我……不是不主张揍南国人一顿,只是不希望你去。”
  
  纪南抬起头,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阿宋正看着前方大殿之中,那里慕容岩正与几位大臣闲谈,哪怕是闲谈,他也是那样引人注目,越来越多的大臣靠了过去。阿宋回过头来,压低了声音,将一年前来不及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仗谁去打都能赢,可我不希望赢了南国的那人是你——二哥他对你很不同,我不想你伤他心。”
  
  纪南着实愣了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用力抿了抿唇,缓声道:“六殿下,纪家只为守护大夜而在,我身为纪家子孙,家训绝不敢忘。”
  
  “你这人……”阿宋失望,白了一本正经的纪南一眼,“算了,这仗都打完了,你功也立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不过纪南你记住,我二哥对你那么好,你将来可不能负了他!”
  
  **
  晚宴热闹极了,皇帝因为心里高兴,赏了许多人,满堂皆欢。
  
  纪南被皇帝下诏现封了一个左将军,位仅次于九卿之下,以她小小年纪得此官位,实在罕见。满朝文武都向纪霆道喜,赞他虎父无犬子,满门忠耀。
  
  纪南随侍父亲身旁,被敬了许多酒。纪霆见她已两颊飞红,找了个空当将她支出去醒酒。
  
  外间月色极好,满满的一盘月斜在前方天空中,一眼望去,仿佛被屋檐飞起的兽角勾住了一般。纪南吐了口酒气,足尖一点飞了上去。
  
  上头原来已经有人,正背对着她,在赏那月。
  
  “你总是穿这颜色的衣裳,也不嫌腻么?”纪南踩着瓦过去,带着笑意扬声问道——她醉了。
  
  慕容岩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你怎么上来了?”
  
  “看到这月亮、想到你的衣裳,不由自主就上来了。”
  
  纪南这时离他已近,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来,隔空用力掷了过去,“这个……给你!”
  
  慕容岩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只石榴,大概刚长出形状时就被人摘下了,小小皱皱的缩在一方手帕中。
  
  “我走的时候,洛城的石榴花还没落尽,我特意去问了当地百姓,说是今年风调雨顺,石榴结果比往年早,否则往年那个时候是结不了这么大果子的。”她酒后口齿不清,却极认真的一句一句:“我特意带回这个给殿下,是想告诉您:不仅灵州城,洛城的百姓也很好。”
  
  战场无情,但那是对侵扰大夜的敌人而言,而更早的时候她在暗夜谷时,就对他说过的:她这一生所杀,皆该死之人。
  
  她没有食言。他牵挂而不能对人言的那个国家的子民,她替他守护了,就像她守护大夜的子民一样。
  
  “多谢。”慕容岩收起了那颗已发黑的石榴,声音已不能再低。
  
  “不,”纪南摇头,“是我欠你一句谢。”
  
  “恩?”
  
  “出征那日……其实是你第一个发现了我吧?”纪南年轻光洁的脸庞勇敢的仰着,直迎着皎皎月光,“虽然你用的药没有气味,但是伤口好的太快了……而且不仅内力没有受损,反而醒来后气息更顺了些。”
  
  虽酒后大胆,但她也没好意思说完全:其实她是记得他身上的味道——那天醒来之后,她在自己身上闻到了。
  
  慕容岩罕见的有了片刻失神,然后才笑了起来,他并不承认,也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重又背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清俊背影。
  
  纪南到底太年轻了,被这高处的风一吹,酒醒了大半,回想起刚才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心头如鹿撞,慌的不知怎么才好,转身连忙就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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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6:53
12、第十二章 ...


  第十二章、“母妃为这‘情’字耽误了一生,我绝不步她后尘。舅舅,大夜欠了我母妃的,我一定要替她拿回来——这皇位,我要定了。”慕容岩轻抚着左臂上的厚厚夹板,低而怨怼的发誓。
  
  一年后,初秋。
  
  每逢秋天时候,玉河的马场就会给上京送来一批上好的马驹。
  
  玉河出好马更出烈马,这批秋天送来的刚成年马驹里,十有五六便是那性烈如火的神驹。这批马通常被拨给骁勇善战的纪家军,在大夜,一匹好马比官位还要让立功的军人们兴奋。
  
  除了军人,上京的好儿郎们也有得到这些神驹的机会:想要的人,可以自行前去军营马场,所有马匹任意挑选。但看中了的,却并不是花银子就能买下,而是须得亲身上阵,烈马认主,成功驯服即可骑走。
  
  每一次若有这样的英勇儿郎出现,上京城里都会轰动好一阵。近二十年来最出风头的那一个,是大夜的大皇子慕容磊,只人单手,烈马英雄,连年幼的纪小将军当时看了,都至今念念不忘。
  
  今年的马还在路上时,阿宋就已经跃跃欲试,约了纪南第一批前去挑马。
  
  他兴致太好,一进马场就摩拳擦掌,这匹揪一下鬃毛,那匹喂一根胡萝卜。一匹乌云踏雪被他一指弹在了眼眶上,痛的脾气大作,整间马舍都撞的摇摇欲坠,慕容宋身边捧胡萝卜的小太监吓得扔了满兜胡萝卜、抱着头就跑。
  
  纪南望着远处追着小太监抽鞭子的恶劣少年,头疼的叹了口气,转头问身边的人道:“听说,他前日把授课的郑大学士给气走了?”
  
  “何止气走——他把郑大学士丢进了池塘里,差点没淹死。昨日大学士在父皇书房外跪了一整天,要辞官回故乡去。”慕容岩说着,无奈的摇摇头,“朝中已经没有文臣肯教他功课了,父皇命我暂代一阵。”
  
  “又是你啊?”纪南皱眉,“骑马、射箭、兵法、剑法……现在还要教他读书写字?”
  
  慕容岩弯了唇角,转过头来,低声温柔的说了句:“放心,不是很累。”
  
  纪南顿住,面红耳赤的抗议了一句:“谁担心你累了……”
  
  他不说话,漂亮的桃花眼里流光溢彩,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什么看!”纪南中气不足的威吓,空甩了一记响鞭,又结结巴巴的催:“你……快去挑马吧……”
  
  “你挑。”慕容岩笑吟吟的,又逼了她一句,“今日我也单手,如何?”
  
  纪南曾向他形容过当年大皇子单手驯服烈马的飞扬姿态。那是年幼的纪南对于力量最大的向往,也让她对慕容磊崇拜至今,甚至出征前被他莫名其妙伤了也未曾声张问责。
  
  慕容岩当时听了只表情淡淡,待到这时却又这般提起,想来,他心里还是介意的。
  
  纪南琢磨着他心里的那种介意,连耳根都红透,转身往马场方向跑去,正撞上刚巧经过的紫衣男子,她吓的退到路边埋头行礼,大皇子却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直往前去了。
  
  **
  纪南挑了那匹乌云踏雪。整个马场数它最神气,性子也最烈,她第一眼就看中它,可惜父亲早有严令,不准她与哥哥们出风头驯马。
  
  可其实慕容岩自己,压根不在乎哪匹马最神气。
  
  就像皇帝说的,他性子随他的母妃,骨子里是南国烟雨的缠绵与冷漠,而非大夜儿郎的热血果断。
  军营驯马是大夜几十年的传统了,可今年之前,他一次都没有来过。骏马是大夜好男儿乘风的双翼,可于他来说,那只是四条腿的牲畜,他有一千种方法让它听话为己所用,在他看来用武力才是最下乘。
  
  那匹乌云踏雪方才被阿宋招惹过,此时更比平日里暴躁,马厩的门刚一开,它就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一阵风刮过一样飞奔出去老远,仰天长声痛快嘶鸣。
  
  慕容岩上场,信步上前,侧身闪开踏雪连番的愤怒尥蹶,一阵清风一样翻上了马背。
  
  那身手实在是流畅漂亮,引的场边众人一阵欢呼。
  
  从没被人骑过的乌云踏雪大发脾气,用尽了各种方法,试图挣脱背上的人。马背上,慕容岩单手应对着愤怒的烈马,似乎有些吃力,但仍旧很稳。
  
  那马很聪明,原地挣扎无效后,竟开始绕着场地狂奔。地上的尘土被它的蹶子扬起了老高,渐渐马与人几乎都被迷在那沙尘里。
  
  慕容岩一向爱干净,几圈下来白衣沾尘,灰头土脸,颇为不适。终于他不耐烦了,眼中冷光一闪,不悦的低喝了一声,单手揪住踏雪杂乱的鬃毛,直揪的那么大一匹骏马直立起!
  
  踏雪人立悲鸣,背上的人单手环住它,仿佛是被甩下来的一样,绕着它轻飘飘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马背上去。
  
  那身法快的人眼难辨,只有看台角落里那个紫衣男子将之清楚看在了眼里——慕容岩趁着乱,在踏雪肋骨之间狠踹了数脚。
  
  如此行径,让慕容磊轻蔑的冷笑出声来。
  到底不是纯种的大夜儿郎啊,连对一匹马都不能光明磊落。
  
  “咳——咳……”他心里那样想着,手里便控制不了加大了劲道,阿宋被他捏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差不点就要昏过去。
  
  “你……”他稍稍松开一些,美貌少年得以缓了口气,立刻又生机勃勃的咬牙切齿:“大哥!你方才给那匹马吃的,到底是什么?!”
  
  “哦,没什么,一颗苹果而已。”说完他看了阿宋一眼,果然他那可爱的六弟正狐疑的看着他,眼神颇为不信任。
  
  “只不过,”慕容磊唇角的笑与他苍白的面色一样英俊而诡异,“掺了我几滴血而已。”
  
  阿宋闻言长长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大——千密族人拥有禁忌之血,大皇子的恐怖非人武力就是由此而来,传说中,千密圣女的血甚至能唤醒一条沉睡的龙!
  
  二哥——慕容宋白着俊美小脸,颤悠悠的看向场上……
  
  踏雪肋下被重踢,疼的口吐白沫,动作之间变得缓和温吞。
  
  众人却都以为它被二皇子的神勇征服,个个兴高采烈的彼此议论纷纷。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乌云踏雪的步伐忽然又加快,只见它如同一阵飓风一般刮过,随即跑出了场地,矫健的四蹄腾空越过场边栅栏,红着眼珠子,直直撞向外场石壁!
  
  慕容岩此时完全来得及弃马,但如果那样做,他就输了。
  
  电光火石间,他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率先冲向石壁,脚蹬石壁借了力往回扑去,一掌挥的踏雪偏了方向。
  
  乌云踏雪被大力阻止,更疯了一般立起,举起蹄就向他踩去!
  
  纪南这时刚巧带了马场的人赶到,她一人当先,奋力甩出去一只绳套,精准的套住踏雪后,迅速收紧向后拉。
  
  饶是如此,也为时已晚。慕容岩后有石壁、前有踏雪,无处躲闪之下,举起左臂遮面,被马蹄重重踢中了一记,顿时发出清脆的一声的“咔哒”——断了。
  
  那厢登时大乱,侍卫们早已纷纷扑上前来,军中闻讯,也跑来不少人帮忙。
  
  马已经不是烈马,而是疯马,绳套断了一根又一根,十几个大汉围着都制服不了它。而慕容岩脸色发白的靠着石壁,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纪南则第一个冲到他身边。
  
  “哈,”慕容磊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低低一声轻笑,“凭你,也想学我……”
  
  “你疯了……真的疯了!”阿宋急得头上青筋直冒,“慕容磊你这个大疯子!”
  
  他心里焦急二哥的伤势,又叫又闹。慕容磊嫌他吵,一松手,将那万千人捧在心口疼爱的美貌少年如同一块废弃的抹布一般扔在地上,然后看都不看他一眼,跨过他,怡怡然走远了。
  
  **
  军医帐中,慕容岩和衣躺在行军床上。已初秋的天气,他额上却密密的布了一层汗,线条优美的唇因为臂上的剧痛而发白,抿的紧紧的。
  
  纪南的脸色也颇为不好看。
  他手上的断处伤势颇重,一个处理不好,恐怕落下个什么残疾,废了二皇子殿下一条手臂的职责谁也担当不起,因此军医们都自谦医术低劣,推让着不敢上前。
  慕容岩在勾心斗角的皇宫内院长大,对这些当然熟悉,没有多说就让他们全都退下。
  她见他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的躺着,心里说不出的闷,叫人烧了热水上来,她不顾属下频频暗示阻拦,挽了袖子亲自给他清理伤口。
  
  女孩子天生心细,她又见惯了战场上的可怖伤口,并不惧怕,下手快而轻,绕开骨头断处,清了擦伤血污,让一贯爱干净整洁的二皇子心里舒适了不少。
  
  “弄疼你了就说出来。”纪南低声的说。
  
  慕容岩额头汗珠滚落,却吃力的对她勉强一笑,“没有。”
  
  “小将军!”手下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姚医正已请了来,就快到了!”
  
  纪南站起来点点头,那人出去,她再回过头发现慕容岩已坐了起来。
  
  “你躺下吧,军医不是说骨头断的位置刁钻,不能轻易碰?快别乱动,躺下等姚医正来!”纪南过去扶他,却被他拉住了衣袖,她稍稍一挣扎他就疼的嘶了口气,纪南连忙与他一同坐下。
  
  “伤口处很疼是吗?”她不自觉已皱了眉,“你且忍一忍,姚医正马上就来了。”
  
  慕容岩默默点头,又轻叹了口气,“这可怎么是好——马没给你训来,倒折了一条胳膊。”
  
  他一向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这会儿黑发披散,容貌微乱,没了一贯的从容写意,神色间罕见的有些无奈,这让纪南心头狠狠一软,话未经思考便已脱口而出,她玩笑道:“哈!这是不是就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话一出口,慕容岩苍白的唇愉悦的上扬起,半眯着风流桃花眼瞧着她。纪南被他瞧的瞠目结舌,脑中反应过来,连忙又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赔了那匹马,不是说……”
  
  “我知道啊,”慕容岩飞快的接过话去,笑眯眯的,“纪小将军有容乃大,不至于为了一匹马与我计较。”
  
  “当然不!”纪南站了起来,说完又觉得不对,脑中一时分辨不清,乱的只想把自己舌头给咬下去,那人却还紧紧盯着自己看,看什么……看得她都想挖洞跳下去了!混蛋!
  
  “二殿下!小将军!姚医正来了!”帐外先是脚步声,然后有人大声通报。帐门被大力掀开,姚远面色焦急的大步进来。
  
  “我先出去了!”纪南趁机正好便匆匆溜走。
  
  **
  第二日,大半个上京城都知道了二皇子驯马不成反断臂的事,整个上京的少女都担忧的花容失色,茶饭不思。
  
  姚远午膳后过来府上,查看了一下伤处,又加固了两处。
  “殿下这伤,须得当心好好养着,百日之内,左臂决不能使力,否则后果堪虞。”
  
  慕容岩苦笑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舅舅。”
  
  “我刚从宫里回来——六皇子殿下向慈孝太后禀明了大皇子殿下所为,据闻慈孝太后大怒,上午将皇上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这回一定要为你讨个说法。”姚远走过去关上了竹窗,继续说道:“端密太后闻风,立即着人去宣了大皇子殿下入宫问话,可直到我离开,宫人都没能请来他。”
  
  “我想了一夜,想不出这回他此举的用意。”慕容岩沉下了面色,“难道真如小六所说,他是疯的吗?”
  
  “非也。”姚远摇头,顿了顿,说道:“殿下,臣或许略知一二。”
  
  “舅舅不妨说来参考参考。”
  
  “七年前大皇子殿下军营驯马时,臣也在。”姚远回想起那时的慕容磊:年少开朗、英姿勃发。那是他见过最好最优秀的少年儿郎,“那时候有一个人陪同着大皇子殿下前去,与今日殿下的情形颇为相似:大皇子当时也是为了她而单手驯马,并将那匹被驯服的绝影马赠给了她。”
  
  “顾明珠。”慕容岩立即猜到了答案。
  
  “正是前任千密使。大皇子殿下近年性情大变,与她的生死不明有着莫大的关联。昨日……许是殿下的举动令大皇子殿下想起了她。”
  
  慕容岩一时之间啼笑皆非,半晌,摇头叹息,道:“为了一名女子,竟至如斯境地。”
  
  姚远听他言语之中颇有不赞同之意,顺势笑着问道:“那么殿下呢?可也会有如此儿女情长?”
  
  “舅舅,你明知道我对纪南是别有用心。”慕容岩立刻知道他暗指何事。
  
  如此敏锐与坦白的慕容岩,自从姐姐逝后已经不多见了,姚远想起他小时的一些温馨趣事来,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岩儿,人心是无法操控的,哪怕心的主人是你自己——你既用了心,那终有一日会为她动心。”
  
  “不,”慕容岩正色,“我会娶她,但我娶的是她身后的纪家军,我绝不会为一个女子儿女情长、坏了大局。”
  
  姚远不愿与他深辩,点了点头,道:“愿你无悔。”
  
  “母妃为这‘情’字耽误了一生,我绝不步她后尘。舅舅,大夜欠了我母妃的,我一定要替她拿回来——这皇位,我要定了。”慕容岩轻抚着左臂上的厚厚夹板,低而怨怼的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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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7:16
13、第十三章 ...


  第十二章、“昨日气呼呼转身跑掉的是谁?我辛苦装睡躲了蔻蔻一上午,听说你来了立刻就起来,你倒好,扔下我就跑了。”慕容岩低头吹了吹盏中的热茶,垂着眼万分委屈的低低说着,“你可知我被她抓着烤了只全羊,伤口疼了一整晚。”
  
  幼稚傲娇的六皇子,任你是谁也都伤不起啊!
  
  当日慕容宋回宫时,脖子上的掐痕已经显出来了,紫红色的瘀血,清清楚楚是五根手指,印在他白生生的小细脖子上,看着别提多瘆人了。
  温柔娴淑的皇后娘娘一见,“咕咚”就昏了过去。
  
  慈孝太后先前闻讯二皇子在马场摔折了手臂,正心疼的直念佛,宫人这时又来报说六皇子受了重伤,皇后娘娘那边都已经昏过去了。
  太后顿时五内俱焚,匆匆赶过来一看,那掐痕触目惊心,可不就是想要掐死她的宝贝乖孙!当场太后就惊的差点闭过气去。
  
  宫里顿时乱作一团。
  可有人还嫌这不够呢!压着嗓子故意逼出嘶哑粗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哭诉自己如何无意间撞破大皇子下毒阴谋,随后阻止却惨遭大皇子挟持,接着被拖至马场角落,与凶手一起,眼生生看着他家二哥被那小山一样高大的成年雄性烈马踩踏蹂躏,血肉模糊……
  
  那场景已是闻着伤心见者流泪,更兼那旁白卖心卖力,声音嘶哑凄厉,简直声声泣血,把个慈孝太后听的是老泪纵横。
  伤心大哭过后,太后娘娘拍案大怒,着人立刻去叫皇帝前来。
  
  皇帝听了贴身太监的紧急禀报,不顾正在与大臣商议边疆大事,急急的就赶了过来。只见一向活蹦乱跳的六皇子奄奄一息的躺着,慈孝太后正在一旁抚着他脖子上的伤,捶床大哭。
  
  慈孝太后并不是皇后出身的太后,早年在宫中吃了不少苦才养大了慕容天下,因而慕容天下继位后对她极孝顺,几乎是百依百顺。这时见太后哭的如此厉害,不问如何就先跪了下去认错。
  
  事情从皇帝这一跪起就严重了起来。
  
  先是朝中几个大臣联名上奏,为二皇子殿下鸣不平,并指责大皇子居心叵测、图谋大位,请求皇上惩罚凶手。此举一出,朝中上下一片附和之声。
  
  接着慈孝太后与皇后娘娘为二、六两位皇子忧心,两个人都是茶饭不思,先后相继病倒,后宫无主,顿时宫里人心惶惶。
  
  而后端密太后也坐不住了,先发制人,严词要求皇帝彻查此事,并且自己派出了千密使,先行前去调查。
  
  而自始至终,皇帝始终不曾表态。
  
  **
  外面为他闹的几乎翻天,慕容岩却独自躲的清闲。
  
  阿宋趁慈孝太后和皇后都卧病在床,没人再日夜守着他了,不必再装伤重,他就带着小太监溜出宫来玩耍。
  
  二皇子府邸是出了名的环境清幽,随处可见精致小景,绿影掩映。府中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合这地形巧妙的迂回蜿蜒,盘绕了整座宅子。阿宋挽着袖子正沿溪捞鱼,岸上的小太监是那昨日丢胡萝卜被抽了鞭子的,今天不兜胡萝卜改兜鱼了,因为下摆太浅兜不住,有几条鱼蹦的逃了出去,于是他又被阿宋追着踹了一路,摔的狗吃屎。
  
  纪南沿着小溪往里宅走去,老远就听见溪边吆喝和求饶的声音,她走近,及时的叫了一声:“六殿下!”
  
  阿宋扭头见是她来了,高兴的丢了手里正哭脸的小太监,兴冲冲跑了过来,“臭老虎你来了!是来看我二哥的么?”
  
  “要不然呢?来看你怎么欺负下人的么?”纪南颇有些无奈,又问:“你脖子上好了?”
  
  “早好啦!你看!”阿宋欢快的把头扭过来扭过去,灵活如初,“其实本来就没什么事,我是故意装出来讹大疯子的,这回父皇和皇祖母非扒他一层皮不可——叫他下回还敢欺负我和二哥!”
  
  纪南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告刁状这种行为实在不为她所喜,但阿宋此举,更多心疼的是他二哥的手而非他自己,这点她心里也很清楚。
  
  想了想,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了,直往内宅里慕容岩常住的竹楼去。
  
  “喂!你在这儿陪我玩会儿吧!我二哥那儿现在可不方便啊!”阿宋在身后不甘的跳嚷。
  
  **
  纪南以为六皇子那只是句玩笑话,谁承想,她还真是不方便这时进去。
  
  窗边那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着了一身明艳艳的水红色衣裙,原本那么俗艳的颜色,被她穿的那叫一个风情万种。乌发如云,皓腕赛雪,明眸皓齿,端端正正是一个倾国倾城。小竹楼的窗户支着,外间萧萧落着叶,她却比春光还要明媚几分。
  
  纪南愣在门口,她倒大大方方的迎了出来,打量了纪南一眼,她甜甜笑了起来,问:“这位是纪小将军吧?”
  
  纪南“嗯”了一声。
  
  “啊……我早就听说镇南王的宝贝嫡子貌赛潘安,没想到不止赛潘安,连咱们的二皇子殿下都被你比下去了呀!”
  那女孩子看起来和纪南差不多年纪,声音清脆好听的像是竹窗前的风铃,人长的那么漂亮,说起话来却清清爽爽,不似一般少女那样羞怯扭捏。
  
  “你不认识我吗?”她歪头问纪南。
  
  纪南摇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她若是见过一次,一定不会忘记的。
  
  “也是,听说你八岁就去了暗夜谷,得了白虎令才回来,这两年又南征北战立了不少功,想来少有时间结交朋友?”她明艳艳的一笑,大大方方,“我叫蔻蔻,是水丞相的孙女儿,你听说过我吗?”
  
  纪南一愣,还是摇了摇头,上京城里风流人物太多了,流言满天飞着,她一向不甚在意。
  
  “好吧,”水蔻蔻美丽的脸上有了些许无奈,“你还真是孤陋寡闻的。”
  
  纪南招架不住她水汪汪的漂亮眼睛,并不与她争辩,轻声问道:“二皇子殿下不在吗?”
  
  水蔻蔻回到窗前继续整理桌上晾干了墨迹的书与画,笑着指了指里间,“他正在休息,你若有急事找他,我叫他起来?”
  
  她那熟稔的语气,女主人一般,让纪南莫名的心头一滞,默了会儿,她摇头闷声拒绝:“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他手上的伤势如何,既然他睡了……我走了。”
  
  “别走啊!”水蔻蔻放下手里的纸张,移步过来挽留她,“他睡着,我一个人多无趣!你既来了,陪我说说话吧!也留下来一起用晚膳——我刚从夏城避暑回来,带来了几只夏城最出名的羊羔,他这里我也送了一头,晚上咱们几个人自己烤着吃,又香又嫩可好吃了,自己动手又有趣,不好吗?”
  
  纪南刚要想说辞拒绝她,内室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只见月白色衣袍在门口处一闪,是慕容岩来了。
  
  进门见屋子里站着蔻蔻与纪南,他一愣,随而转向纪南,“你来了多久?怎么不着人通传一声?”
  
  “刚到。”纪南垂着眼睛。
  
  蔻蔻侧着脸笑,“殿下,我可是到了好几个时辰了,也早就着人去通报您好几回了。怎么?原来您是听到我来了,故意赖床不起的?”
  
  “岂敢。”慕容岩淡淡笑了声,眼睛却一直盯在纪南身上。
  
  “是了,纪小将军那日可是救了你一命,我不该吃‘他’的醋。”蔻蔻调笑一般说道。
  
  纪南干笑了一声,抬头飞快的看了慕容岩受伤的左臂一眼,又问了个安,才一本正经的问道:“二殿下的手好了些没有?”
  
  慕容岩对她微微的笑,点头说:“没有前几日那么疼,骨头也开始愈合,只要不动它,很快就会好。”
  
  “那就好——我父亲托我向二皇子殿下问安,等他彻查了此事,一定亲自登门说明。他命我对您说声实在抱歉,在军中出了这样的意外。”
  
  “纪南——”
  
  “我还要回去向我父亲禀报,告辞了。”
  
  **
  纪南回到纪府时,在等她的人不只有纪霆。
  
  “这是千密使,来调查二皇子殿下坠马一事。她有话要问你。”纪霆简洁的说完,径直出了书房的门。
  
  今日连一接二的见到绝色佳人,纪南颇有些眼花缭乱。可同样是容貌顶尖,若说蔻蔻是人间绝色,这位则已经不是凡品了。
  
  “千密使请坐下说。”纪南客气道。
  
  “叫我秦桑吧。”美人的声音也格外动听,“纪小将军是刚从二皇子殿下的府邸回来么?”
  
  纪南脸一热,点点头,“父亲命我去探望二皇子殿下的伤势。”
  
  “这回可要为难镇南王了呢,”秦桑语气竟颇为惋惜,“三位都是皇子,都是皇储的热门人选,身后又分别是两位太后,这事怎么处理都是个错。”
  
  她把话说的那么直接,让纪南避无可避,抬起眼直视着她,说:“想问什么问吧,我一定据实相告。这世上黑白对错颠倒不了,人只要做自己应该做的就好。”
  
  那有着一头纯正深紫色漂亮头发的绝色千密使笑了起来,书上总说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纪南以前总觉得夸大,现在在这个笑容面前,她完完全全的信服了确有此事。
  
  “端密太后当然不希望此事影响到大皇子。皇上心里呢,心疼二皇子殿下肯定是有的,但为了二皇子殿下一条胳膊,他也不至于就将大皇子问罪。至于慈孝太后与皇后娘娘,只要二皇子殿下稍稍劝诫六皇子,这事情也就过去了。”秦桑话语里有种轻慢的节奏,慵懒而漫不经心,让人心生宁静,不由得就信服了她的话,“纪南,我来并不是要问你什么话,也不是挑唆你颠倒黑白,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只想速速交差而已。”
  
  “那你找错人了,我不会与你合作,不管你许我的条件是什么。”纪南站了起来,“皇上派来的人也好,两位太后娘娘派来的人也罢,我有问必答,只说自己亲眼所见,绝不偏颇。”
  
  秦桑似乎是没有想到她如此干脆了当,轻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如此我便没有找错人,”她一笑,“……是该去找第二人了。”
  
  “请。”纪南客气的送客。
  
  **
  第二日,果然就有皇上派出的官员来问话,纪南将军中马场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很快就过了。
  
  她从宫里出来时骑着马,迎面有一辆马车过来,想错而过时,她听到车内一声熟悉的低喝“停车”。
  稍一犹豫,她翻身下马行礼,“二殿下。”
  
  小厮跳下车去掀起窗帘,露出慕容岩清俊无双的脸来,“纪南,你着急回去吗?”
  
  一旁好几个下人候着,纪南不敢如私下般,于是恭敬的问二殿下有何吩咐。
  
  “陪我进去一趟,出来后我有话和你说。”他说完往里让了让,纪南无法只好上车去。
  
  随侍的小厮见她进来,接了慕容岩一个眼色便机灵的出去了,只留那两人独对。慕容岩侧了脸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直到她撑不住,皱眉看过来,“有事?”
  
  “水丞相的孙女儿对纪小将军颇感兴趣。”他托着腮看着她,声音很低,“托我问一句,不知小将军觉得她如何?”
  
  “很美。”纪南避开他看着窗外,淡淡的简单答道。
  
  “那么我就告诉她,你也对她颇为心动?”
  
  “你胡说八道什么!”纪南一下子回过头来,低声叱他。
  
  “方才你不是赞她美?”
  
  “赞她美就是对她有意了吗?!”
  
  “那么我连赞她美的话都没有一句,你怎么就判定我对她有意了呢?”有人气定神闲的,终于将话绕了出来。
  
  纪南撇了撇嘴,“我什么时候判定的?”
  
  “昨日气呼呼转身跑掉的是谁?我辛苦装睡躲了蔻蔻一上午,听说你来了立刻就起来,你倒好,扔下我就跑了。”慕容岩低头吹了吹盏中的热茶,垂着眼万分委屈的低低说着,“你可知我被她抓着烤了只全羊,伤口疼了一整晚。”
  
  “你用左手了?!”
  
  “没有。”慕容岩叹了口气,无比抱怨的语气:“什么鲜嫩小羊羔,比牛肉还厚实难嚼,味道比山羊更大,我沐浴了三遍,一不小心撞到了手。”
  
  纪南再绷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他见她笑,脸上哀怨之色也一扫而空,端了那盏已温了的茶到她手里。纪南饮尽,马车也恰好这时停下,他笑吟吟的携了她手:“走吧。”
  
  **
  慕容岩的说辞和纪南的差不多。踏雪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烈马,头一回遭人训练,脾气发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伤伤人,也是有的。
  
  问话的李大人显是受人指使,不断巧妙的诱问一些话,似乎是想把大皇子蓄意谋害的罪名坐实。慕容岩却始终不搭他的调,有话答话,多的一字不说。
  
  果然未及一半,那官员身后的巨大花鸟屏风“嘭”一声大响倒地,阿宋从后面怒气冲冲的走出来,猛的一脚将那不顶事的李大人踹下椅子,自己拿了笔“唰唰唰”的往那案上记录写去。
  
  “阿宋!”慕容岩站起来沉声喝止。
  
  慕容宋扔了笔,踩过地上那官员,走到他二哥面前。他漂亮的小脸涨的通红,眼睛瞪的又圆又大,“你为什么不说实话!那马根本有问题!二哥你怕谁?!有父皇和皇祖母在,你还怕什么!”
  
  “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慕容岩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快去把李大人扶起来!”
  
  “我不!大哥能操纵千密使诱改证人口供、左右案情,我一样也能只手遮天!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阿宋暴躁的抽出腰间小斧,冲着地上的李大人一顿比划,“你今天不将大皇子问罪,我就砍了你!”
  
  “混账!”慕容岩暴怒,身形快的如同闪电一般,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他已瞬间欺近了六皇子身侧,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将那勇猛挥斧的少年劈昏了过去。
  
  纪南连忙将吓的够呛的李大人扶起,然后招呼下人将六皇子抬去外间二皇子的马车上。
  
  慕容岩面色已恢复如初,上车前他将纪南拉至一旁,低声叹了口气,“不能和你同路回去了,我得送小六回宫去。我堕马受伤一事,须得及早处理,否则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宫里宫外流言不断,总是不安定……若能快快解决好,今晚我去找你,可好?”
  
  “好。”纪南低着头,“我也有话想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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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8:41
14、第十四章 ...


  
  那人说得很对,这孩子太像他母妃,纵使心中有怨,纵然满身才气,骨子里却终不能幸免是个良善重情的人,这样的人……是主宰不了大夜王朝的。
  
  慕容岩回宫,并未先去皇帝那里,而是带着蔫蔫的小六皇子直奔慈孝太后处。
  
  到了太后面前,他率先“扑通”一声跪下,向慈孝太后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口里自认教导幼弟无方,辜负了太后、皇上、皇后娘娘的期许,请太后娘娘重重责罚。
  
  阿宋见他这般正色凛然,立即便慌了神,连滚带爬,连忙也跟着跪下,老老实实将自己诈病讹大皇子的事、与背后操控此案官员篡改案情的事,统统都说了个干净。
  
  慈孝太后听了直呼荒唐,揪过阿宋去轻打了两下,转头急问道:“岩儿快起来说话——那李大人可牢靠?此事若是被千密使那小丫头揪住,阿宋可就要糟糕!错也全都成了咱们的了!”
  
  “皇祖母放心,一切有孙儿。”慕容岩紧接着便沉声答道。
  
  他如此沉着的模样,让慈孝太后松了口气。
  叹了声气,她亲自上前去将他扶起来,“苦了我的岩儿了,每回都是小六不知死活的惹事,要你来替他收拾残局。”
  
  “明明这回是大哥惹的事……”地上跪着的漂亮少年不甘的嘟囔了一句。
  
  “你还敢说!”太后伸手重重推了下他的脑袋,“要不是你胡闹,这回哀家定能为你二哥讨回个公道!可现在你留下了把柄,若是哀家再执意彻查此事,大皇子固然被罚不假,你可也跑不了!如今是你害了你二哥白白折了这只手,懂吗?!”
  
  少年一愣,半晌眼里起了一层水汽,“二哥……”,他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慕容岩。
  
  慕容岩上前一步,一伸手将他拉了起来,温声宽慰:“没事。”
  
  他又转身笑着对慈孝太后说:“皇祖母,既然事已至此,就此罢休吧。父皇为朝中大事日夜担忧操劳,我们兄弟之间芝麻大小的事情,实在不该再惊动他。”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太后携了他手,看上去对这个明理的孙子怜惜不已,“可就是太委屈你了。”
  
  **
  “太后娘娘这番对殿下,想必更是另眼相看了。”晚上姚远为慕容岩换药时,聊及此事感慨道。
  
  那药膏涂在皮肤上一阵清凉,牵的慕容岩嘴角的笑容更冷,淡淡低声说道:“我在她眼里,和大哥是没多大差别的,若万幸有那么点不同,也是因为阿宋依赖着我——太后娘娘有那么多孙子,可只有小六的名是她的姓。”
  
  “也对。不过,此事殿下究竟打算如何处理?”
  
  “无须动作。那千密使年纪轻轻,手段却了得,连陈遇白都已经被她请动了,皇上一向信任国师,想必一定会被说服。而端密太后既是要她保大皇子,自然是会竭力平息此事。如今只要我忍气吞声即可。”慕容岩抚着左臂伤处,沉声说道。
  
  “殿下,恕臣直言:此番大皇子与六皇子皆有过错,殿下何必忍气吞声,何不放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
  
  闻言想到了什么,慕容岩微微笑起来,“我自然不会白吃这个亏。”他缓声说道,“千密使前几日曾到访此处,与我做了一笔交易,条件就是放过大皇子这一回。”
  
  “哦?”姚远好奇,“那么她给殿下的交换是?”
  
  “是……很有趣的东西。”慕容岩笑起来。
  
  “呵,臣大胆一猜——与纪小将军有关?”姚远的笑容里也多了一丝轻松之意。
  
  慕容岩笑而不语。
  
  “看来那东西果真有趣,值得殿下为它放过两位皇子。”
  
  “不,小六是为我才做下那些事,说什么我也要保他的。”想起阿宋拙劣执拗的维护,慕容岩微微的笑起来。
  
  这孩子……姚远对着他那笑容默了片刻,起身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开。
  
  那人说得很对,这孩子太像他母妃,纵使心中有怨,纵然满身才气,骨子里却终不能幸免是个良善重情的人,这样的人……是主宰不了大夜王朝的。
  
  慕容岩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舅舅忡愣,以为是又想起了母妃,思亲不已。他过去,轻声的问:“舅舅,您想念南国吗?”
  
  “南国二字深刻在我骨血之中,无一刻离开,所以无所谓想念。”姚远背起药箱,拍了拍外甥的肩膀,“放心,我答应过姐姐替她照看你,你没有成家立业安定之前,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等将来……舅舅,等将来我拥有了这大夜的天下,夜国人与南国人必定不会如现在这般剑拔弩张。”年轻的二皇子胸中有着无数的抱负与构想,这一切被他自己用温文尔雅的外表压的太深太深,这样偶尔的向最亲近的人提起一次,让他显得格外的憧憬与热切,“到时候,我与您一同回去。”
  
  姚远看着眼前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不知究竟是何心情,他淡淡笑了笑,“这番话若是夜国二皇子所说,臣实在感激涕零。但若是你——岩儿,比起你的雄才伟略,舅舅更愿意看到你如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
  
  “舅舅……”慕容岩疑惑的喊了声。
  
  姚远察觉失言,自嘲般摇了摇头,亲切提醒道:“殿下不是还有月色之约?臣先告辞了。”
  
  **
  月色之约,恰逢这月最美最圆的月。
  
  纪南似是已到了一会儿,立在那屋檐月前,眼角发梢都散发着这深秋月夜的寒凉之气。慕容岩悄无声息的靠近,本待吓她个措手不及,她却灵敏的一动,回过身来抓了他一个正着。
  
  只见他左手在宽袖里藏着,右手里提了两坛酒,月白色衣袍外罩着淡淡一层月华,笑吟吟的缓步前来。
  
  他走近与她并肩,递来一坛,纪南接过拍开,扑鼻而来一阵醇厚酒香,是难得的上好女儿红。
  
  “姚医正准你喝酒?”纪南径自喝了一口,斜了他包扎厚实的左臂一眼。
  
  “今夜如何还能不准呢?”他轻声反问。
  
  纪南心里一动,颇有些不是滋味,放下了手里的酒,她看着他,“事情……解决了?”
  
  “恩,”慕容岩抬头赏月的目光颇为悠远苍茫,“是我大意坠马,与别人无关。”
  
  “……”纪南嗫嚅了两声,不知说什么才好。此事这样圆过去当然最好,除了慕容岩外,所有人皆大欢喜,连她父亲都不必再为难。
  
  只是此时此刻由他这样淡淡的说出来,让纪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从小被教育为人要公正禀直,而在大是大非面前又要为国为民,置自身于不顾。
  但当眼前这人真真实实的做到了这一点,她又切切实实的为他感到不平。
  
  “小四,”他温柔亲切的叫她,“不要多想,我有我自己的考虑。”
  
  纪南闷声不吭,接连灌了好几口酒,喝急了被呛到,咳的面红耳赤。
  
  慕容岩笑着看她,拎起她手边的酒悠悠然喝了两口,惋惜的叹了一声:“早知道这酒如此好,昨晚我该偷藏一只羊腿下来。”
  
  纪南斜眼瞥他,“你不是说那羊肉又老又膻?”
  
  “和肉无关,”他嘴角弯弯,“只看与谁对饮。”
  
  他说完特意看她一眼,笑着抿下去一口酒,舒了一口气,“小四,今夜如同咱们还未曾回这上京城时一般,叫我一声二哥吧。”
  
  “二哥。”她改口得极快,与他相视一笑,接下去便说道:“我有话问你。”
  
  “问。”他笑得温柔。
  
  “一年之前,我出征南国那一日,你救了我。”她顿了顿,目光从与他对视转而看向前方,“所以,你那时已经知道了对吗?”
  
  她问出口之后反而有了更多勇气,便回过头去看他的眼,不想恰好撞入那一片潋滟眸光之中——他在笑,笑着轻声问她:“当然,否则这一年我成什么了?小四,我虽然偶有不庄重,但‘轻薄’二字,可不是随便对谁都使得的。”
  
  他语气那样轻柔,暗示的那般明显。纪南就算再有如何的不得已,也只是个未满十六的女孩子,即使战争与兵器日夜磨砺着,她胸膛里跳动的仍然是一颗柔软的少女之心……“二哥,”她万分艰难的说出口:“不必。”
  
  慕容岩眯了眯眼,原本眼中温柔闪耀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纪南喝了一口酒,定了定心神,才接着说下去:“你一定知道我家的事情:若是没有了我这个嫡子,我母亲不但没有了正妻的位置,瞒了这么多年,事已至此,她恐怕还会因此背上个欺君的罪名,而我父亲与我也逃不了干系……所以我必须一直是镇南王的嫡子、纪家的小四少爷、大夜的将军。我早就想好,这一辈子我为大夜、为纪家而活,不为自己。”
  
  她知道在南国那边,女子若是被男子看了肌肤就得嫁给他,否则为了名声只好去寻死。但她是夜国人,大夜的女孩子洒脱勇敢,敢爱敢恨,不拘礼法。何况她又更有别于普通的大夜女孩,他实在不必要对她负责。
  
  她也根本无法给他负责的机会。
  
  “二哥,你和我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我从小崇拜的人都是我父亲那样的大英雄,我有三个武功出众的哥哥,我见过大皇子单手制服暴怒的神驹,还有暗夜谷里,我遇到过那么多武林高手,人人力量非凡。但那么多大人物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遇事不靠武力,不动声色就能解决好多事情。你和所有人都不同,难怪有那么多的好女孩都喜欢你。”纪南说着这些便想起好多事情来。从他教她练剑,到暗夜谷回上京的一路,再到这两年里的相处,她忽然发现那些点点滴滴,她一处都未曾忘记。
  
  她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担心身份泄露,我没有几个朋友,你是为数不多的之一,我真心希望你过得好。所以今夜我们把话说开,你不必再有顾虑。”
  
  她显是早就想好了这番说辞的,流畅的让人插不上话。说到这里,慕容岩终于大皱眉,颇有些无奈的打断她:“小四,你并不是我的顾虑。”
  
  “可你是。”纪南截过话去,“二哥,你让我无所适从。”
  
  月光这时更亮,纪府地处开阔,这处屋檐又是全府最高所在,两人几乎就在这圆月跟前相对着。纪南年轻光洁的脸上,神色执拗,眼神里有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持。慕容岩平素里口吐莲花的一个人,这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世上竟也有人能让他说不出话来的,这么多年的潜心磨练,竟也有对付不了的人。
  
  “唉,”他酝酿半晌,最后只垂着眼叹了口气,“喝酒……”
  
  “多谢。”纪南低声说,竟是就当他已默认了。
  
  慕容岩只好一声苦笑。
  
  **
  后半夜的月更大、更圆、更亮,深夜的风也更凉了。慕容岩站在自己家竹楼前的小院里,单人对月,独斟独饮。
  
  那孩子,可真特别啊。他想起纪南那双单纯的凤眸,心中如此暗叹了一声。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子拒绝呢。
  
  也好,虽然娶的是她身后的纪府与纪家军,但是人生那么漫长,一个有趣的伴侣总比无趣的要让他心情愉悦。
  
  提及“有趣”,有人眯起了那双魅惑众生的风流桃花眼,因为他想起了那位比上京第一美人水蔻蔻还要国色天香几分的千密使。
  
  那夜她来时,慕容岩正练字,一帖临完他搁下笔,回头对那不速之客一笑,“久等。”
  
  “无妨,我方才在纪小将军那里等了更久。”秦桑微微一笑,竹楼内顿时满壁艳光。
  
  “无功而返?”慕容岩也微笑起来。
  
  “也不算是——起码她比慕容宋要聪明,虽然也和她一样贴心贴肺的关心着您。”秦桑眨巴着眼睛,将他脸上的神色一点不漏的尽收眼底,“殿下,你我之间明人不说暗话:大皇子完全心不在此,不如您高抬贵手放过此事,也好省省我的力气。”
  
  “你这差,当的可真是马虎了事。”他缓声说道。
  
  秦桑笑意更深,“那么究竟如何呢?”
  
  “不要说他心不在此,我压根也并不曾将他放在眼里。但,这不代表我须得忍气吞声。”慕容岩收了笑意,抚着左臂,淡淡的说,“况且这回,并不需要我费什么心力不是吗?”
  
  “我就知道,”秦桑叹了口气,“殿下其实远没有坊间相传那般和善好说话。”
  
  慕容岩并不用在她面前伪装,懒懒一笑。
  
  “殿下,您还记得一年前国师让您吃的那个亏么?”秦桑狡黠的笑起来,“虽说您已得到了想要的真相,可您心力难道没有觉得一丝蹊跷么?镇南王夫妇和千密一族毫无瓜葛,他们生出来的女儿,怎么会流着让大皇子失常发疯的血呢?”
  
  她说到“女儿”两字时,慕容岩的神色就已经变了,等她话音刚落,他就森森开口:“秦桑,你最好别在这上面打主意——正如你方才所说,我并没有坊间相传那般和善。”
  
  他那被踩到痛脚的神情,让秦桑掩嘴轻笑起来。
  
  “开条件吧。”他已不耐,冷冷的说。
  
  “您助我平息此事,我好向太后娘娘交差去。”
  
  “可以。”
  
  “殿下真是痛快!”秦桑站了起来,行动曼妙之间有股似兰非兰的神秘香气散开,她走到慕容岩身边,声音压的极低的说道:“镇南王妃当年求子无门,是我助了她,那味求子药的药引是我的血,所以纪南的血里有着千密圣女才有的千密花香味——你知道的,顾明珠也曾是千密圣女,她的血与我的并不容易分辨,而大皇子对于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都会失去理智的。”
  
  慕容岩眯起了眼……原来如此!
  
  “当年为了让纪南的女儿身不被发现,我又给了王妃一种药,抑制了纪南体内的气血运行。但那对她的身体有些妨碍,这两年王妃频频托人找我,问询应对之策。”青葱般的手指间捻了一粒丹药,交到他手上,她笑的开心,“为了感谢殿下助我早日交差,我会将此药拿给王妃。”
  
  慕容岩闭着眼就能闻出那里面的材料来。如今月色清寂,天地之间只他一人,他又从腰间摸出那丸药来,扣在掌心默默摩挲。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也让他越来越期待。
  
  为那外间风评而压抑了许多年、修身养性的人,这时唇边的笑容恶劣的像是十几岁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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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9 00:38:57
15、第十五章 ...


  纪南正忍俊不禁,忽然那温柔声音叫了她的名字:“纪南,你过来我这里。”
  
  大皇子投毒伤了二皇子一事,就此压下不提。
  
  两宫太后处,各有庇护也各有心思,俱都很平静。
  而皇帝那里,虽然被国师大人说服不再追究,但教训自己儿子总还是要的。大皇子被撤了闲差又罚了俸禄,还将上京郡守一职强加给了他。
  用慕容天下的话来说,他是要用这出了名事务繁杂的官职,来好好约束大皇子那散漫的性子。
  
  然而慕容磊压根不在乎,他府上养着那么多门客呢,个个争着抢着出风头替他筹谋策划,他将大多数事情扔给这些人处理,每一件都办的又快又好。大半个月过去,他不但没有为此受累,倒是将这差当的极好,百姓与朝中都对他赞扬声一片。
  
  至于小六皇子,因为事情未发就被慕容岩掩盖下去了,皇帝并未深究,呵斥了他两句,罚他闭门抄书一个月。
  
  可在有人看来,被罚闭门不出、抄那读都不利索的书,比罚俸禄可要严重的多得多!
  
  所以他满心满肚的不服,怨气冲天。因为出不了门,只好在宫里折腾,一干奴才下人自然被他整的鸡飞狗跳,就连慈孝太后与皇后娘娘都是不能幸免。
  最后太后不堪其扰,只好祭出了万能灵药:二皇子殿下。
  
  “不成!岩儿的手需得好好养着。小六那里,朕已在物色接替岩儿的师傅人选。”皇帝拒绝了慈孝太后的要求。
  
  太后叹了口气,“除了岩儿,哪个师傅还能治得了小六呢?”
  
  “治不了就打!朕不信罚不怕他!”皇帝沉了脸。
  
  “唉,皇上不必在哀家面前说狠话。哀家心里知道,皇上这是怪哀家宠坏了小六,”慈孝太后顿时红了眼眶,“也对,全都是哀家的不是……”
  
  “母后……”母亲落泪,皇帝立即低声告饶。
  
  慕容岩见火候差不多了,上前去宽慰太后,低声劝道:“皇祖母,小六正是顽劣的年纪,实在不必介意。”
  
  “岩儿……”太后哽咽起来。
  
  “孩儿的伤也恢复了六七分了,明日起还是天天的进宫来。小六既被罚闭门思过,正好借此机会导他勤奋向上。”慕容岩温声缓缓说道,“只是我恐怕只能教他读书写字——左臂虽已拆了竹板,到底行动不方便。”
  
  “好好好!武功咱们找别的人教!只要岩儿肯在一边看着他就好!”太后忙破涕为笑,感激涕零的拍着他的手。
  
  慕容岩温柔一笑,“不知孙儿举荐一人可否?”
  
  “岩儿快说!”
  
  “镇南王家的纪小将军,与小六年纪相仿,两人私交颇好,从暗夜谷相识至今,相处融洽。另外小将军身兼白虎门令主,少年老成,武功也颇为不俗。再加上纪家军军纪严明,十分适合约束小六的性子。”
  
  “此人再好不过!”太后大喜过望,“就这么定了!”
  
  **
  纪南第二日便奉旨进宫,小六皇子听闻,特意远远迎至宫门口处去接。
  
  “臭老虎!”阿宋见她来,差点直接扑过去,他实在是高兴,“你真的来了!我以为皇祖母是嘴上说说的呢!”
  
  “抗旨要杀头的。”纪南无奈的说。
  
  她实在是理解不了,好好的一个男孩子,怎么连练武这么有趣的事情都要指定师傅才肯?她会走路起就学扎马步了,家中父亲和哥哥们耳提面命,纪家军里凡是懂武的都是她的师傅。
  
  阿宋显然不知道她正在腹诽他,他天生就有完全性罔顾别人想法的特长。一路回他的朝阳殿,他嘴里嚷嚷的全是结伴玩乐的计划。
  
  纪南默默的听着,等他的话稍稍告一段落,她“嗯”了声,接下去说道:“六殿下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阿宋眼中精光四射。
  
  “只要你打得过我,全听你的。”纪南轻飘飘的补上一句。
  
  “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美貌少年撇了撇嘴,“要不是怕你输了不陪我玩,我现在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纪南一身不吭的开始卷袖子,阿宋立刻往后退了两步,“那个……我今天早膳时没吃饱,你打我就是趁人之危!”
  
  两人斗嘴打趣,不多时就走到了朝阳殿外。
  
  别的皇子成年之前是与母妃一块住,只有这个人太能闹腾,皇上体恤皇后娘娘天生喜静,另拨了这朝阳殿与他独自居住。
  
  朝阳殿占地极广,殿内亭台楼阁、水榭湖泊一应俱全,沿途的装饰也是无限奢华。阿宋屏退下人,亲自领着纪南一路游赏。
  
  行至他住的主殿右侧,纪南笑起来,指着那一大片的竹林说道:“你这朝阳殿里,处处写着你的名字,唯独这里没有。”
  
  “为何?”阿宋兴致勃勃。
  
  “这片竹……应该要在二皇子殿下府上的。”纪南想起那个清雅如竹的人,不禁微笑着说。
  
  阿宋但笑不语,一把抓了她手,径直往那竹林深处去。
  
  纪南以为他藏了什么宝贝在那里,两人快步进去,只见竹林后原来别有洞天,是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空地,空地上错落有致的摆了桌几等物,有一人长身玉立,背对着他们,正在那竹下桌前,凝神临帖。
  
  听到脚步声,他提着笔转过身来,见是他俩,便温温柔柔的笑了一笑。
  
  纪南几乎是立即便屏了气,那反应她事后想来简直莫名其妙。
  
  阿宋在旁嬉皮笑脸的高声叫道:“二哥!我的师傅到了!”
  
  “纪小师傅。”他也跟着胡闹。
  
  纪南热了脸,低头向他问了安。
  
  慕容岩浅笑着摆手,“这里只有师徒,没有君臣。纪南,皇上与太后既选了你,那就按照你的规矩来——纪家军中训练新兵,是从哪一步开始?”
  
  “扎马步。”纪南答完,恍然大悟,颇为同情的看了身边瞬间石化的小六皇子一眼。
  
  “好。”慕容岩颇为赞许的点头,对一旁侍女吩咐道:“去给你们六皇子拿几炷香来。”
  
  “不要啊!”阿宋哀哀的叫了声,正欲赖皮不依,却被慕容岩冷冷扫了一眼。当即他不敢再多话,乖乖走到竹林边上,愁眉苦脸的扎了个塌腰软脚的马步。
  
  纪南走过去,尽心尽责的替他矫正姿势,末了点了一支香在他边上,“这一炷香燃完就可以起来稍事休息。但若是偷懒,有一罚十。”
  
  “那么,去再给六皇子搬一筐香来,”旁边那温柔声音适时响起,“以备不时之需。”
  
  此言一出,原本哭丧着脸不甘不愿的人,如遭雷击,而后立刻挺胸收腹,精神抖擞,不敢再有半点的懈怠。
  
  纪南正忍俊不禁,忽然那温柔声音叫了她的名字:“纪南,你过来我这里。”
  
  “殿下。”纪南过去,迟疑的轻声称呼,见他脸上并无不悦,她胆大了些,偏头去看他写字,一阵风过吹乱了桌上他正临的帖,他左手不便,她便伸手替他正了正,压好镇纸。
  
  慕容岩看她一眼,笑着低问道:“你平素里除了兵法布阵,还看什么书?”
  
  “武器和山川志看得最多……人物传记、各朝各代的史书与野记,故事小说也看。我母亲爱看书,我不用操练的时候常陪她待在书房里。”她轻声的答,“殿下呢,爱看什么书?”
  
  他大概没想到她能有答有问,顿了顿笔,才又往下写去,嘴里淡淡的说道:“最爱诗词与歌赋——可大夜的男儿大多不喜这些,所以我常在一个人的时候才看。小将军大概也不爱那些扭捏文字吧?”
  
  “……小时候喜爱一本竹枝词,我母亲一篇篇的教我,边临边学。后来被父亲发现了,他不好说母亲的不是,但加了我每天一个时辰的马步。”
  
  她说得沉闷,他却听的笑起来,直起身,递过手里的笔来,“来,写来给我看看。”
  
  纪南歪了歪头,认真的默想了片刻,当真接过他的笔在竹桌前站定,凝神提腕写了下去。
  
  那么久之前的记忆了,竟然还是鲜明如初。她流利的默背着写着,甚至能记起那时书房外寒梅初放的香。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盒子,纪南看到里面原封不动的、多年前仍然还是个孩子的、柔软弱小的自己。
  
  “这里。”低而温柔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她回过神来,慕容岩靠的极近,几乎就贴着她的身侧,并已执了她手,手把手的为她改正了最末的一句。
  
  改完他径自拿起来,大致的看了一遍,自顾自笑了起来,“是首郦州古曲呀……你记性可真是好。”
  
  纪南在满腔竹与墨的清香里不敢抬头,胸膛里一颗心跳动之快,比上阵杀敌时更甚。
  
  竹林这头,深秋的阳光温暖和煦,高瘦青竹间光亮斑斑点点,两人写写停停,不时轻声低语几句。
  
  竹林那头却是昏天黑地,美貌细嫩的小六皇子满头满脑都是汗,瞪着那柱过了这么久才燃了不过三分之一的香,欲哭无泪。
  
  **
  二皇子殿下与镇南王家小将军一起为六皇子教课的消息传了出去,没几日,朝阳殿便有客到访。
  
  阿宋有慕容岩多天调教的好底子,人又机灵无比,机要之处领悟极快,简单的一个马步远难不倒他,几日过去就已能轻松坚持很长时间。纪南于是给他双臂与腰上都加了沙包,增加难度。
  好不容易熬出头的阿宋叫苦不迭,纪南正吓唬他,眼角忽然瞥见远远的一抹鲜亮的水红色一闪,即刻,那边慕容岩身旁便有侍女恭敬的禀报:“二殿下,水丞相家的蔻蔻小姐来了。”
  
  “请。”慕容岩看了不远处纪南一眼,淡淡吩咐。
  
  水蔻蔻还是鲜活漂亮的像刚从画上走下来,她怡怡然走进竹林,见阿宋苦着脸扎着马步,她好奇的停下,问边上的纪小师傅:“纪南,你就教他这个呀?”
  
  “对……二殿下说按照纪家军的训练方法,所以第一步学扎马步。”纪南答。
  
  “噗……”蔻蔻忍俊不禁,“你知道么?上京城里如今都在说:二皇子殿下文采斐然,上京第一;纪小将军军功卓越,少年英雄。有这两人一文一武、联手教授,必定是点石成金的。这两日,朝中的王公大臣们都在绞尽脑汁,争着抢着想把自己的儿子们也送来这里,沾一沾六皇子殿下天大的面子,随你和二殿下学习呢!”
  
  她说话灵动有趣,纪南也禁不住笑起来,“我是没有关系的,军中训练那么多人都是一样。”
  
  蔻蔻往那竹桌前写字的月白身影看了眼,凑近纪南,压低声音笑着说:“你没关系,那位可有的很——几年前我曾连着一个月,天天清早登门拜访,求他教我一曲失传已久的琴,最后都搬出我爷爷来了,他硬是没答应。这个人呀,看着最和善亲切不过,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傲,从不轻易教人的。”
  
  纪南听她说着,想起了暗夜谷里月下的那套繁复剑法,垂了眼含糊“嗯”了声。
  
  “喂……”一旁阿宋咬着牙关,颤颤巍巍的提醒两人:“你们……别只顾自己啊……也说给……我听听,好歹提提神……我……快、坚、持、不、住、了!”
  
  “你自找的!”蔻蔻向来不怕他,随意取笑道。
  
  相比她纪南倒是认真而和蔼:“没关系,坚持不住就休息一下,过会儿从头再来。”说着她指了指他脚边的竹筐,那里面堆满了计时的香。
  
  阿宋痛苦的闭了闭眼,心想早知如此,天借他胆子他也不敢那么胡闹啊,现在惹来了两个煞星,苦海无涯哟……
  
  **
  蔻蔻当然是来找慕容岩的,她故意与纪南说笑耳语,可他那厢一点反应没有,她无奈,只好仍是自己过去与他搭话。
  
  “咦?你今日怎么不临帖了?”她笑着问道。
  
  慕容岩目不转睛,淡淡“嗯”了声。
  
  “纪小将军真是可爱。”她拿起一边正待晾干的一张,看似漫不经心的赞道。
  
  谁知慕容岩竟点了点头赞同她的话:“是啊。”
  
  蔻蔻被噎的说不出话,半晌暗自叹了口气,扯开了话题:“二殿下这写的又是什么呢?”
  
  “竹枝词。”他停下笔来,亲自理了理已写好的那一厚叠,通篇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楚,工整端正,是他近年少有的用心之作了。翻阅着,他不由得面有得色,“还有十二首就全了。”
  
  “集这个做什么?”蔻蔻不解的问。
  
  他一笑,又提起了笔,简单的回答道:“送人。”
  
  “谁?”倾城少女笑的有些不自然,“要二皇子殿下费如此心思?”
  
  “值得费如此心思之人。”他笑的更暖,但明显不愿往下再说,而是话锋一转:“你是随水丞相一同进宫来的?”
  
  “恩,皇上召爷爷密谈西面边疆的战事——这一个月来西里人频频大举进攻,军报不断告急,皇上准备再派一支大军前去支援。”蔻蔻是典型的夜国贵族少女,大方爽朗,与男儿一样关心国家大事,“来的路上我对爷爷说,就该把大皇子派去那里,他可比西里人野蛮多了!”她轻扯他左袖,不满的抱怨。
  
  慕容岩闻言皱了眉,转头低声叱她:“小孩子家家胡说八道!”
  
  蔻蔻得他一句“小孩子”,竟高兴了些,明艳艳的对他一笑。
  
  远处,纪南听不见他们对话内容,偶尔看过去时,只见慕容岩的侧脸那么英俊温柔,而那美丽少女仰脸看着他,正笑的开心,想必他一定言语温柔关切。
  
  他一向对人都是温柔关切的——纪南在心里小小声的对自己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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